父与母

        苑雯雯很讨厌父亲。年后初五，母亲突然去南方慰问摔伤的大外甥，她回京的车票是十号，原是母亲甜言蜜语的劝她多留几天，自己好大展身手多让她吃点好吃的。谁知，欢欢喜喜的过到初五，母亲却先飞到别处去了。母亲知道她心里埋怨，临走那天，做了一锅锅的肉和菜，冻到冰箱里，让她热着吃。

        苑雯雯并不贪吃，长年在外的岁月里，她并不亏待自己，只是想念母亲在家围着她打转的日子。她总是作息黑白颠倒，每天等到日照成熟时，颓废的从床上爬起，走过大卧室紧闭的门和阳光尽洒的客厅，拉开冰箱的门，里边是满满的盛着食物的盒子，她随意拿出一盒，放到微波炉或蒸锅里热好，像是在京吃外卖一样可怜。

        苑雯雯很讨厌父亲，紧闭房门的大卧室内，他正在补夜班缺失的睡眠。整个白天基本不会出现。他喜欢横卧在沙发上睡觉，用她喜欢的垫盘子的桌布洗碗，长长久久的看着那几个喜剧节目。这是母亲不在家时，他的做派。她不想和父亲做过多的交流，虽然强烈的显示出空洞和疏离，但是没有热热闹闹的吵架和开火，已经很让人心安。

        她洗漱后，烧开一壶热水，先取下供佛的茶盏，换上一杯新的热水，然后恭恭敬敬的行礼。母亲在家的时候，她是不愿意干的，母亲不在家，她却天天不忘的换水，恭敬拜佛。

        供完水，也吃过饭，她拿起昨日没读完的《围城》接着看。然后就出了神。

        天色微亮，母亲早起，做静心修行的功课，穿着很旧的红色短袄。功课做完，母亲开始做早饭，母亲做饭从来也不愁，这是她最拿手的事情。母亲喜欢在早上炒菜，说是早饭糊弄不得，要营养全面。母亲喜欢一边做饭，一边收拾，灶台从来是干干净净的。早饭做完，厨房墙角也放着系紧的垃圾袋。母亲把饭放在锅里保温，气定神闲的坐在沙发上，或是看书，或是读经。

        苑雯雯习惯晚起，却在起床之前，真真切切的醒上一两次。那是父亲上班回来。

        “垃圾就没倒过，你能干点什么？”父亲拧着眉头，不满的嚷嚷着。这是频率最高的话，有时也有些新鲜话掺进去。

        “你个娘儿们，啥也不干，倒个垃圾叽叽歪歪！”

        “我不喜欢睡在卧室，你别管我！”

        “你边待着去，别管我！”

        母亲是个大嗓门，苑雯雯却总是被父亲吵醒，她不记得母亲具体说了什么，父亲的骂腔总能进入苑雯雯的耳朵。

        以苑雯雯的睡功，是可以当做听不见继续睡的，大学时，她的宿舍在一楼，工人总是在午睡时间用锄草机修理窗前的草坪，她也照睡不误。但她此时想着母亲，又在蒙着委屈，边跳下床去，打开房门，大喊：“别吵了行不行！烦死了！”

        苑雯雯时常刻意修炼的淑女做派，在父亲醇熟的骂功和不讲道理的头脑面前，彻底败下阵来。母亲从经书里修炼的好脾气常常派上用场，最后反倒成了父女二人的润滑剂。

        冷静下来的时候，苑雯雯时常懊悔自己不太会为母亲扳回局面，反倒自己成了搅屎棍。她又会联想到，以前在同学面前，为好友忿不平，也落个两头的不好。苑雯雯怨毒自己没有利害的说话功夫。母亲劝她说，与你父亲吵架，我忍着，权当是消除业障，为自己挣福气了。苑雯雯明白这个道理，也学母亲忍着，结果全成就了母亲的福气，自己的怨气。

        苑雯雯不解，自己闷头去想，终于想出了缘由来。这修好脾气也有真假的分别。真好脾气是遇到不舒心的事情，自己懂得消解，不会放在心上。假好脾气，不过是，压住怒火不发，郁结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憋出问题的。苑雯雯想到自己和母亲竟是分属两派，心境不同，又怎能殊途同归呢？

        于是，苑雯雯也学母亲，拿起经书来读，她本不是十分虔诚的，只读些入门的《心经》和《金刚经》一类的。读完之后，好似有用，苑雯雯竟平复了一些。再遇到早上父亲骂功开练的时候，她只当是修炼睡功了。

        苑雯雯肘上失滑，书差点掉到地上，她合上书。看到右侧父亲时常躺的沙发上，有个大坑，海绵已经回旋不了了，心里厌恶了一下。手机铃声响起，是母亲打来的，问她吃过饭没有，睡好了没有，早睡了没有，吃的什么。她一一答过，母亲又叮嘱几句，撂下了电话。

        苑雯雯想起自己昨天整理了垃圾，堆在了门口。她起身一看，已经没了。看来父亲已经下楼倒过了。她很诧异，父亲对母亲吆五喝六，颇有大男子做派。对自己到没有什么指教。他应该是关心自己的，这是母亲做父女关系润滑时，时常会举例子的论点。其实苑雯雯也是知道的，她从小很少吵着父母买零食，父亲总是买回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糕点和零食。她一年很少的聚会，会被父亲恐吓街上全是坏人。父亲在承担买菜任务的时候，也总是买一些她喜欢的菜。也有人说父亲是个风趣幽默的人，那是同学来家里小坐，父亲展示给他们的。

        然而苑雯雯，是最爱母亲的，母亲给自己的是，无处不在的温暖，无缝不入的细致关怀，与苑雯雯共同进步的心理境界，与同样的星座，同样的秉性和爱好。苑雯雯外表长的像父亲，内里却是像母亲的。苑雯雯疑惑，父亲总是以怨毒的态度对待母亲，对待自己却是如此的“客气”。母亲也总是疑惑，父亲是很疼爱自己女儿的，却得不到女儿的认同。

        苑雯雯却是明了的，父亲总是在伤害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她也明白，对一个人的讨厌，是从细碎的时光里收集，一点点的心碎、疏离和失望。最终定性不过是最后一根微不足道的麦穗。它形成一种力量，一面壁垒，一只有色眼镜，在以后长长久久的岁月里，永远的存在。它成为苑雯雯的心病，母亲在修炼精致的好脾气把它消解。苑雯雯的修炼却时常马虎而不专心。以至于，父亲责骂母亲，却好像直接骂了苑雯雯一般。母亲把这当成一种修炼，却让女儿堕入了地狱。这使得苑雯雯生了逃离的心思，但她又舍不得亲娘。母亲偏偏提前去了亲戚家，留了她和父亲在家。

        苑雯雯打开书，又看，方鸿渐遇到了孙小姐。心下想，这俩也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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