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老人

我进去看到他时，他正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壁台，一边缓慢而有些迟疑地坐下。他身着红色衣裳，两只袖口伸出的手臂是污色的，皮肉褶皱着，随处可见一两处黑斑，并随时微微地颤巍着。而红衣领口伸出来的脖子也是污色的，粗而稍短，上方便是他的头颅：毛发极为稀疏且呈灰白色，面容上的皱痕丝毫不少于手臂上的，一双眼睛半睁半开，透着些许迷茫和迟疑神色。

他坐在了采血窗口前，透明玻壁里边一位年轻护士看了看他放进来的单子。

''待会你验了血，就去前面那个房间。''

他似乎没听见，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反应。而那护士似乎本就没指望他一次就能听懂她说的话，抬高了音调：''待会拿着这个单子去前面的房间。’’

他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头轻动两下。

‘‘待会拿着这个去前面那个房间!’’护士声音更大了。

他便拿起单子，就打算出去。

‘‘坐下!’’护士尖叫起来。

他马上折回身来坐下，这次没有扶着壁台。

‘‘等验了血再去!’’

‘‘好好。’’他不住地点头，声音沙哑。

护士开始抽血，他手抖着伸出去，护士握住，擦拭药物，然后拿起一个小针，很快地刺了一下。

‘‘嘶。’’他身体颤动了一下。

抽血完毕，他另两根手指有力无力地按着那根被戳的手指。

‘‘十五分钟后，拿单子扫机器拿报告。’’

他没说话，怔怔地看着护士按在手下的单子。

‘‘找一个年轻人帮你弄!’’护士连续大声地说了两次，最后一次看到他不住地点头，语气舒缓了很多。

随后我坐下抽血，护士道：‘‘待会你去帮那个爷爷弄一下，他不会取。’’她语气轻柔，扎针那一下几无痛感。

来到外边走廊，我看到他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单子，一旁病房内走出一妇女一孩子，孩子坐在他身旁，双腿轻快地摆着。

‘‘几年级了?’’他沙哑的声音让我担怕那小女孩听不懂。

‘‘三年级了。’’女孩清脆开口，两者的声音似乎形成了最极端的对比。

一旁坐着的妇女看到自己女儿与他搭话，在旁边轻轻附和地笑了笑。

‘‘又会跳舞，真能干。’’他看着女孩蹦跳的身姿，面容上满是笑意。

女孩继续跳着，舞姿轻盈，自由欢快。

‘‘真能干，真能干。’’他又重复了两遍，然后便只笑着，不说话了。眼神中飘荡着让我难解的温柔。

很快女孩与妇女拿到报告便走了，他便一个人发着神。我坐在离他有四五个位子的距离，几次欲言又止。

还没到十五分钟，他来到走廊尽头的查询机旁，有些不知所措，那里有些比他年少的人，他询问一青年，那人却只照他所知的告诉他要等一个小时，随后迅速走开。很快他便一个人站在那里，转过身去，又转过身来，眼中一片空虚。

我快步上前去，给他讲了还需再等一下子就行。

‘‘我都等了一会了。’’

‘‘还要再等一下。’’我放慢语气，清楚地说。

他似乎明白了，就站在一旁，把单子递给我，看着机器。

我和他便就一起看着机器，也不说话。就这样等了大概五分钟。我取到报告后交给他，他笑着说：‘‘谢谢啊，我不会弄。’’这次他的声音似乎不再那么嘶哑，说罢便转身下楼了。而我在原处并未听到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可能他正扶着扶手，极缓地、一步步地下楼吧。我想着他的孤独背影，十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