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乡野,右手大城

2017-04-01  本文已影响0人  鄂仁

(这是一篇写于2008年的小文,并不完整)

来广州已一年多了,这个城市于我既熟悉又陌生。负笈STU的三年,也曾来过,尤其是毕业之际,为稻粱谋,往返于广汕间,但因心思全不在游逛,往往是惊鸿一瞥,未作流连。今我来思,城还是那座城,但我已不是我了。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但也有一些朋友离开了这座城市。对于某些人来说,广州也只是一个驿站吧;对我,却未可知。我总惮于遥望未来,那只是一座虚无缥缈的城,云封雾锁,难得看清。

大学及所谓的“烟酒生”岁月,现在看来,说蹉跎了七载似也不过分,没学到实际的本事,却沾染了文士的不少恶习,玩弄字句,吟风颂月,嘻嘻哈哈,无病呻吟,偶尔木然沉思,故作深沉状,越发显得酸腐可笑。朋友每谓我矜而好静、敏而好思,常笑问愁从何处来,我亦不知,浑然天成耳。内敛而拙于言辞,戚戚焉寂然于山林,非秀林之木,故而不为人所知,独与天地之往来,怡然自得。虽好文,然愚而不勤,耽而不作,终至韶华辜负,穷愁潦倒,年届三十而无所为,于国于家无望。学讫混迹于北方一座小城,盘桓了数月,终不堪忍受,愤而去职,于是兜兜转转又到了广州,又至深圳,然终难觅称心如意的安身之所,蹉跎淹留达半年余,累及师友,愧对家人,汗颜不已。日子过得暗无天日,死水未见微澜。偶然一个机会,竟至上海,寄身于一间公司,聊以度日。未及一年,终是回到了广州。

非是对广州情有独钟,我也说不清为何对它时有挂牵。于我看来,各座大城之间大同小异,上海的精致、洋气及安全感,当然是广州所难以企及的,但广州的兼容并包、闹哄哄的无穷活力以及随意休闲、大快朵颐的酣畅,亦令不少人为之着迷。不过,目前的我还只是一个旁观者,常在不经意间抬起头,醉眼陶然地眺望着窗外的人生。

找工作与工作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在惶恐中度日如年,后者尚可以平静地打量身边的城市。我的不远千里,从上海辗转来到广州是在5月,其时广州已很热了,来的第一天就迅速地找了个住所,交了房租,当晚就住了进去。虽家徒四壁,亦不去管它了,有一张床躺下去也就凑合了。

住所离单位其实不远,坐车也就二十几分钟,但却是两个天地。单位在闹市区,办公楼就在学校门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帅男靓女,摩肩接踵。每至出门,尤其下班或周末,更是人满为患,学生、“白骨精”、草根、流浪汉、乞丐、窃贼等,充斥人流。广州的宽容名副其实,地上满是乞丐,或坐,或躺,或爬,或匍匐,多数为残疾,奇形怪状,惨不忍睹,路人也见惯不怪了,我常常怀疑,这些畸形人中有的可能是被牟暴利的地下集团人为致残的,实乃灭绝人性;每日早班,总是会看到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拾荒者蜷缩在人行天桥或高架桥下,蓬首垢面,身旁的车流呼啸而过,尘埃来袭,他们兀自酣然入睡,不禁凄然。

出学校西门向西行,愈益繁华,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公交、地铁、商场、办公楼将大量人流吞进吐出,但见一片繁忙骚动景象,好不热闹。至于夜晚,灯火璀璨,光怪陆离,现代城恣意摇摆着她的风骚和狐媚,奢华和荒凉同在,奋进与罪恶共长。一个人踟蹰在喧哗的大街,红男绿女擦身而过,行色匆匆,面无表情,不作停留,更无从指望心的靠近。每个人都在奔忙,为着卑微的生存,忍受着身的桎梏和心的监禁。这个城市,永远处于躁动和不安之中,从早到晚,散发着热力,她的心脏永远不会停止跳动,各色人在她的卵翼之下忙乱,亦哭亦笑。白天的城是灰蒙蒙的,杂乱不堪,如同一个邋遢的男子;一到晚上,却立马换了新装,犹若一个妖冶的艳妇,放射着勾魂摄魄的娇媚。站在霓虹灯下,茫然四顾,闪烁的夜的眼装饰了整个城市,奔驰的大小车辆、地上及桥上的人流鬼魅般穿行,倏忽即逝。这座浩瀚的大城,幸福的人也许很多,但不幸的人或许更多,许多人只能面对节节攀升的房价而心力交瘁,虽勤勤恳恳,奔波劳碌,可怜杯水车薪终敌不过迅猛的市场大牛,四顾之下,发现自己连猪肉也消受不起了。干瘪的钱袋让自己在人情世故中捉襟见肘,衣无绫罗绸缎,食无鲍鱼燕窝,居无丽舍豪庭,行无香车宝马,自然也谈不上无敌真爱。于是乎蛰伏于两点一线,或流连于街坊酒肆、舞榭歌台,蝇营狗苟,玩世不恭,自我放逐,游于江湖。至晚间,则倚窗独语,浩渺星空,璀璨人间,发一通感慨,思忖着发财。公主多情,家在长安;王子有意,年少多金。春梦了无痕……闹钟惊醒,忽然就到了早晨,该上班了,一跃而起,洗漱换装,衣冠楚楚,又是强颜欢笑的季节,嬉笑怒骂,暧昧矫情。鱼在水中游,看不见泪流。一个人站在夜空下,钢筋水泥灌注的庞然大物高耸入云,人在其裹挟之下,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千古幽思,俯仰之间,只感觉到生存的卑微和无奈。当然,几家欢乐几家愁,也有许多人例外,他们掌控着这个城市,掌控着他人,他们可以把玩城市,也可把玩他人。

每日的工作是忙碌的,忙得不曾好好观察、触摸这个城市的体温。有人说她是友善的、热情的、宽容的、随和的、不知疲倦的,也有人说她是邪恶的、漠然的、自私的、庸俗的、堕落的,她也许是头狮身人面的怪兽,人性与兽性掺合在一起。我所看到的广州只是它的一小部分,更准确地说,只是都市现代性的一张模糊的面孔,真正的广州城的灵魂掩映在越秀和荔湾(可惜的是,以前老广州核心城区东山区已经被除名了,只在公交站名、消费场所偶尔可见到她的身影,也不知某些官员是怎么想的,历史总是会被某些人有意无意地阉割)一些破旧的窄小街巷里,那里才真正印记着这座在中国近现代史中威名赫赫的城市的沧桑足迹。“东关少爷,西关小姐”,什么时候约上有兴趣的朋友去逛逛吧,重走故地,穿越历史的隧道,感受时间的厚重和壮烈。也许只是一个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逝,无声无息,回首来时路,我常常陷于迷乱,不知不觉间,我竟已越过了三十这道坎,记忆里仿佛不曾有什么值得书写的故事,皆是庸俗平常,弥足珍贵的经历任凭搜肠刮肚,仍是模糊不清,只余黯然销魂。上下班的公车上,似睡非睡间有时竟坐过了站,叹一口气,不禁莞尔。公交车是一个奇妙的存在,连接着两点,早上把睡眼惺忪的人们运到工作地,黄昏后又把疲惫的身躯拖回栖息地。车厢里人上人下,互不认识的人们肩并肩,胸贴背,臀部磨来磨去,耳旁、颈部常感受到后面人沉重的呼吸声,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和香气。因为同坐一辆车,久而久之,在车上总会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有时目光偶尔相遇,或是肩并肩站在一起,虽欲言语,但最终还是作罢,要么目光不自然地游移,要么呆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抑或干脆闭目养神。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在这个不安全的城市里,它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这个地方叫C村,现代都市里有许多地方都叫什么X X村,但与乡村的概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然而,C村还算靠上谱的。之所以会在这个地方落脚,当然是听闻朋友说到这里租房的廉价,这对我这样的漂流一族无疑是一种很大的吸引力,何况也离单位不远,比起上海时是省时多了;况且,空军某部近在咫尺,路上军人来来往往,这对歹徒也是一种震慑吧。这对住在广州的人来说,无疑是重要的。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时,仿佛回到了家乡的小镇,脏乱的街道两旁布满了各种小店,摊贩不停地吆喝,自行车、摩托车,还有农用三轮车,不停地穿梭,一张张朴实的憨厚的黝黑的脸。这是一个日益城镇化的乡村,失地的农民不断被卷入城市化浪潮,自觉或被动地融入到商业活动中,虽不免生涩而笨拙,但终有一天,他们会成为城市的主人,娴熟而自然。那时,或许你已很难看出他们曾经是标准的农民。就在不远处,城市的高楼大厦一幢连着一幢,俯视着芸芸众生;这边,也是前檐连着后檐,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农民自盖的楼房,大多是五六层,不断有人在盖房,机器的轰鸣不曾停歇。他们寸土必争,尽可能利用每一寸土地建造房屋。除自己住以外,其余的房间都用来出租,每层至少可住三户人家,依面积及房间大小不一而不等。我就住在这样的房屋里,穿过正街,向左,再向右,再向左,再向右,如此绕过几条小巷,便到了住所。住所面积对一个人来说,不算小了,比较安静,如果对面窗户的人家不晚归、不打牌的话。

C村充满了活力,尤其是早上和黄昏,这也正是上班族的高峰期。此时,街上挤满了人,一眼看不到头,蔚为壮观,其中绝大多数是年轻人,他们拎着包或背着包,穿戴整齐,步履匆匆,早上纷纷从出租屋现身,晚上又浩浩荡荡地回到各自屋里。菜农在黄昏时总是很活跃,叫卖声此起彼伏,水果摊贩也尽情吆喝,卖歌碟和影碟的小贩蹲在路旁,身边的小型放映机在咿咿呀呀地唱,或是传来打打杀杀声,好不热闹。傍晚后,总是有不少人坐在街边闲聊,或是坐在简陋的棋牌室里打打牌、搓搓麻将。某个晚上下班回来,正好看到两辆警车开过来,二话不说,没收了赌具,扬长而去,但第二天同一时间,情况照旧,不见丝毫改变,估计警察大哥也没辙了,屡禁不止,被折腾够了。到处可以看到农村人养的狗,三五成群,无所事事,游于街巷,相互调情亵玩,旁若无人,模样猥琐,委实令人生厌。房东家也养了一条,常用铁链系在院子里,每次出门,总看到它要么是懒懒地睡觉,对什么都无动于衷,要么是用呆滞的目光望着我,哀伤而无奈,不吠不叫,每次我都是匆匆一瞥,不敢多看。有时早上下楼时打开院门,便看见它守候在门口,低着头,怯怯地侧身溜进院子的角落,那是它的家。也不知是主人放行得早,还是这小子夜不归宿,上哪鬼混快活去了,凌晨时才偷偷摸摸地潜回家。我很惊异于它的沉默和憨怯,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它躺在院子里,两眼半开半闭,对我这个陌生人没暴露出恶意,也没表示出友好,好像我的到来于它来说是多余的,不会给它平静的生活掀起任何涟漪和波澜。其实,当时我是极怕它会横眉怒目、暴跳如雷的,我对恶犬向来怀有深深的敬意,只肯远观,不敢亵玩。不想它却是如此的安静,从它身旁路过,好比飘过一粒浮尘、一丝飞絮、一线流泉,悄无声息,不着痕迹。顿时,我便有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也许它对目前的生活已感到绝望和百无聊赖,因而它的目光看起来是那么的迷茫,令人心碎。或许,它是一只思想着的狗。然而,不管是它还是别的什么狗,既然出身农家,模样丑陋,没任何特别之处,注定是与城里人绝缘的,无法跟城里那些移民进来、身价昂贵、摇尾乞怜又善撒娇的同胞们的幸福生活相提并论。可见,万物都是有阶级的。

C村就是这么个所在,车狗当道,遍地狼藉,杂乱不堪,偶尔有城管来清理街道,清净了两三天,又恢复了老样子,还是那幅凌乱而又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景象。常常淹没在人流中的我,对这种庸常状态倒感觉很受用,也不知为什么。

从C村到单位,一共是11个站,出发时的两个站,也就是回来时的最后两站,是感觉中最好的。广州的高架桥真是太多了,钢筋铁骨,就那么赤裸裸地直陈眼前,冰冷而面无表情,惹人生厌。上班和下班途中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变化:上班时一开始大多是愉悦平静的,随着单位渐进,心情便会烦躁不安起来,这一是因为车上人愈来愈多,越发显得拥挤不堪(事实上,大多情况下甫一上车时即塞满了人,住在C村的上班族是最多的,于是C村站在早上就人满为患,此时,抢位子便是一门艺术了),二是离住所愈来愈远,进入了热闹的市区,车速减慢,且再也没有大片的绿色了。下班时除人是照旧拥挤外,其他情况正好相反。我很少下班时立刻就走的,此时正是高峰期,车经常挤不进去,试过几次,我便作罢,于是常常是吃过饭后再回去。但是,因为最晚一班车是十点,九点多时车上亦是爆满,这时无论如何也得挤上去了,哪怕是脸贴着车门。

上下班途中总要经过几所大学,从J大到S大到G大一直到N大,这是下班时的必经路线,其中,N大竟设了5个站,它的校园是散乱的,被马路分割成几块,簇新的一栋栋建筑散落其间,周围还布满了农田,实在不是一所紧凑的大学,现在你该知道它是什么性质的大学了吧。从N大开始,绿色逐渐多了起来,花圃、园艺教学基地位于马路一侧,常看到各色鲜花盛开,点缀于满目的苍翠之间,煞是好看。一丛丛低矮的伞状的植物排列着,被修剪得整齐划一。路途上,能看到如此苍翠欲滴的景致,每每也能缓解一些疲惫之感。

而我,每日即奔波于乡野与大城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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