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 第八章 花雨
贝湖城大学的地理位置很好，坐落在贝湖东侧，位于市东。校园极大，校园里的建筑是本校建筑系第一位系主任设计的，校园里的各种花卉树木是园林系的学生设计并裁种的。一年四季，贝湖城大学像个植物园，春天百花盛开，夏天绿树浓荫，秋日红叶满园，冬日亦是满目苍翠。
赵海帆结束了上午的课程，拿着自己的包离开了教室。博士做了三年，他每周要给本科生上三次课。他的实验室在大学的西部分校，离本部校园20分钟路程。每周他就这么三点一线，学校，实验室，自己的小公寓。做博士，有点枯燥，不过他从不以为苦。
从校园出来，他信步走在街上，想找个地方吃饭。这个时候回实验室太早。所以他有两个钟头，在外面休息一下。
贝湖城大学附近是一片文化商业区，开着不少画廊。赵海帆从东门出来，走在丽园大道上。这条路两旁种着凤凰木，树干粗大，浓荫蔽日。走在树下，凉爽舒适。路边的饭店、咖啡馆环境优雅，价格却低廉适中。附近不少写字楼的白领们中午多会在这里解决午饭。
路过一家汉堡店，门口排着队。看起来这家店很受欢迎。他想了想，便排在队尾。前面两个女孩子正在讨论要什么口味的汉堡。其中一个，背影看起来有几分熟悉。他试探着叫：“晓舟？”
两个女孩一起回头，其中一个蜜色皮肤，一对圆圆的大眼睛，显然是芒族人。另一个却正是晓舟。晓舟看到他，有点惊讶，微笑着说：“赵先生。”
“我今天给学生上课，刚从大学过来。”赵海帆笑着说。
“我办公室在附近。”晓舟说。
正说着，已经轮到了晓舟和朋友。
两个女孩都要了鸡肉汉堡。晓舟又回头看着他，“你要什么？”
“牛肉汉堡。”他随便扫了一眼餐牌。
三个人拿着自己的食物，站在路边。
“去那边公园吃，怎么样？”赵海帆问。贝湖周围大大小小的公园有十几个。旁边便有一个。
芒族女孩看看他们俩，说：“我要回去赶稿。晓舟，我先走了。”
晓舟点点头。芒族女孩朝他们挥挥手便走了。
两人走到公园，在一株油桐树下坐下来，吃着汉堡，喝着饮料。
“味道真不错。”赵海帆边吃边说。他从不知道汉堡还可以这么美味。
“这家店生意很好，在这一带很有名。”晓舟说。
“我以前从没留意过。你常在这里吃午饭？”
“是啊，从办公室走过来，这里最方便。”晓舟喝着饮料。
“沈伯好吗？你父亲好吗？”赵海帆问。
“都挺好。爸爸说，多亏赵太太援手。”晓舟替父亲表达谢意。父亲对赵家十分感激，在公司里、在家里都说过多次。
“太客气了。应该的。何况现在两家公司要合并了。”赵海帆谦逊了几句。
“你好吗？工作忙吗？”
“还可以吧。坐了一上午，脖子酸痛。”晓舟笑着仰着头。他看着她，阳光照在脸上，她的脸似透明的一般。
“今天在画什么？”
“给一本童书做插画。主角是一只小鸟和一条小鱼。”
晓舟想着那个故事的内容。
一只小鸟和一条小鱼成了好朋友。小鸟天天去看小鱼。小鸟给小鱼讲陆地上有趣的事，小鱼告诉小鸟在河里畅流是何等美妙。小鸟邀请小鱼上岸来，小鱼没法下来。小鱼邀请小鸟来河里游泳，小鸟也没法下水。后来，小鱼有了新的朋友。小鸟也有了新的朋友。
秋天到了，小鸟和朋友们飞往南方，越飞越高。天空温暖明亮，像一块蓝色的玻璃。
“真遗憾，小鱼不能飞，不能感受天空的广阔。”小鸟一边飞，一边想。
与此同时，小鱼和她的新朋友一起游向大海。他们一起游，比赛谁游得更快。其他新朋友都像箭一般地离开，只有另一条鱼陪在小鱼身边。
“我们总会游到大海的。”小鱼的新朋友说。
小鱼想像着，大海像一块蓝色的玻璃，温暖明亮。
“小鸟在天空中会看到大海吧？”小鱼想。
这样想着，小鱼便看向天空。
晓舟想着这个故事，突然有点伤感。
“怎么了？”赵海帆见她沉默了许多，便问。
“没什么，在想上午画的故事。”晓舟挠挠头，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小鱼和小鸟不能再见而伤感。
“什么内容？”赵海帆像是很感兴趣。
晓舟便讲了一遍。
“挺有趣的故事。”赵海帆说。
“可是，小鱼和小鸟再也没有见面。”她低声说。“小朋友们看到这样的故事，不知会不会觉得伤感。”
赵海帆微笑，原来是这样。
“他们各自看到了海阔天空，有了新的朋友，生命变得丰富了。这就是成长吧。”
“这样解释挺有道理。”晓舟想了想，点点头。
两人聊着，又说到赵海帆的工作。
“你可以给大学生上课，满厉害的嘛。”晓舟歪着头看着他。
“现在的学生基础太差，给他们讲课很费力。”赵海帆摇摇头。“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混进大学的。”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晓舟不由地笑起来。赵海帆也笑。
远处，贝湖闪着粼粼波光。一对情侣牵着手走过。
微风吹来，树上雪白的花朵飘落，像下了一阵花雨。晓舟一边拂着身上的花瓣，一边站起来。赵海帆伸手替她从头上拿下几片花瓣。
两人从公园出来，慢慢地走到晓舟办公室楼下。
“那，再见了。”晓舟看着他。
“好，再见。”
晓舟走进办公楼大门，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赵海帆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路边目送她的背影。她突然有点异样的感觉，快步走向电梯。
后来，赵海帆在贝湖城大学上完了课，就会走到晓舟办公室附近，和她一起吃一顿午饭。两人经常在那家汉堡店买一份食物，在小公园坐着吃饭。晓舟给他讲工作中的趣事，客户的要求古怪刁钻，上司又一味迎合客户，她就比较辛苦。
“画这两个朋友，我真是绞尽脑汁了。”晓舟苦着脸，小小的鼻子皱着。阳光下，她的愁眉苦脸看起来十分怪趣。
赵海帆看着她，心中有点怜惜。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温柔。晓舟扭开了脸，看着远处。
“该回办公室了。”晓舟站起来。
他默默地站起来，陪她一起走回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晓舟坐在桌前，心中怔忡不宁。赵海帆总是站在路边，看着她的背影。那目光仿佛在她背上烙下了一个烙印。
他总是很耐心地听她说话，仿佛不管她说什么都很有趣。他也会给她讲学生的事，讲实验室里的事。中学那点化学常识她早已忘光，时常听得一头雾水。他发现时，就会再解释一遍。
陈志对自己却早已没有这份耐心。最近，陈志工作很忙。周末，晓舟去他的公寓，他都在埋头工作。两人一起去咖啡馆坐着，晓舟看书，他则埋头写稿。有一次等得时间太长，晓舟终于忍不住说“我饿了”，陈志抬起头来，像是才想起来她坐在对面。
陈志不大愿意跟她说工作上的事，或许是工作规则，或许他调查的人和事不便对外人说。可是，有时陈志跟同事打电话时，却会热火朝天地聊很多。有一次，晓舟路过陈志办公室，顺便等他下班。陈志和一个女同事一起走出来。那个女孩叫Amanda，晓舟知道，也是报社调查部的记者。那天，晓舟看到两人站在报社大楼的台阶上，说了很久。晓舟从不知道，陈志那样健谈。看到她走近，陈志才收住了话头。他和Amanda对视了一眼，说：“那明天再说吧。”两人之间有种特别的默契，晓舟感觉到了。第一次，她觉得，在他们之间，她像个外人。
“真是，想多了。”晓舟摇摇头，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和陈志在大学里就相识，相恋多年。双方家长都认可了他们的关系。
“等我完成手头这个报告，我们就结婚。”陈志向她保证。她又想起了陈志的话。
那天，陈志结束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她直觉地问：“是Amanda?”
“不是，同事。”陈志似乎有几分不自在。晓舟怀疑地看着他，眼泪突然涌上来。
“别胡思乱想，等我写完这个调查，我们就结婚，嗯？”晓舟突如其来的眼泪令他慌了手脚。他一边帮她擦着眼泪，一边向她保证。
晓舟叹气。大学里两人的甜蜜仿佛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了。陈志脾气变得古怪，有时莫名其妙发火，有时又一副极其消沉的样子。冷静下来，他会向她道歉，只说工作压力太大。
一个周五的下午，赵海帆给学生上完课，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晓舟办公室楼下。时间还早，他不想回实验室。这段时间，他的工作效率下降很多。以前给学生上完课，他都立刻赶回实验室，去忙自己的实验。
天下着小雨。还没到下班时间。他在晓舟楼下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傻。难道要在这里等两个小时？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一个年轻女子提着一大捆书下来。她没打伞，双手护着书，不想让雨水把书打湿，有点手忙脚乱。
“晓舟？”赵海帆连忙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书。
“赵先生？”晓舟擦了擦脸，看到他，有点意外。
“这是？”
“样书，我刚拿回来。不能让雨淋湿了。”
那么一大捆书，拎着挺沉的。他帮晓舟把书送到办公室。
“麻烦你了。”晓舟不好意思地说。
“那请我喝咖啡？”他笑着问。
晓舟愣了一下，回头看看办公室，人人都低着头忙自己的事。
“好吧，我还可以偷一会儿懒。”晓舟小声说。
楼下的咖啡店里没什么人。两人要了两杯红茶，坐在角落里。晓舟手捧着杯子，坐在沙发上。她鬓角还有细小的水珠，不知是刚才的雨水还是汗水。他几乎想伸手替她擦掉。
“赵先生……”
“叫我名字，别这么客气。”赵海帆忍不住说。
晓舟苦笑了一下，似乎叫不出口。赵氏对江家有援手之恩，父亲对赵氏的感激也影响到了她，何况两人也不算熟。
她看上去有点苍白憔悴，低着眼睛，看着桌子上的格子布。
“你脸色不大好，没事吧？”赵海帆忍不住问。
晓舟抬起脸，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最终变成了一个苦笑。
刚才在出租车上看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从书商那里回办公室，路过陈志的报社。雨中，出租车驶得慢。她无聊地看着路边。无意间，她看见陈志和Amanda一起走在路上。陈志撑着雨伞，Amanda走在旁边。调查部的同事经常合作，两人一起外出也很正常。只是两人之间无言的默契，令她心头那点疑惑又蠢蠢欲动。
两人默默地喝完茶，晓舟站起来，低声说：”谢谢你。我还得上去干活。”
“我等你下班，一起吃晚饭可好？”赵海帆说。
晓舟看着他。他的脸上满是关心和——温柔。她不忍说出拒绝的话。
“对不起，我——要加班到很晚。今天实在没时间。”说完，晓舟匆匆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