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杀令:三十二、无法拒绝
三十二、无法拒绝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几下,然后,就有人静悄悄走了进来。盯着花名册核对进入鲸鲨爆袭弹阵地涉密人员信息的张博顾不上回头,只是从动作、从气息里判断,进来的不会是处长柳江南,也不会是办公室的其他同事,更不会是同办公室的马干事,马干事回老家结婚去了,要半个月后才回来,他可不指望新郎官撇下新媳妇千里迢迢赶回来,帮他把水都顾不上喝的工作节奏降下来。
进来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在办工桌前站住,一动不动定在张博的余光里。张博感觉出异样,鼠标的光标移到表格的一处,明灭闪烁,权当标记,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余助理。”张博显然有些惊讶,也顾不上核对他的花名册信息了,收起手指站起来,热情地把余广强让到对面原来属于马干事的位子上,“你怎么过来了?”他又急着取纸杯,捏茶叶,从饮水机里咕嘟嘟接了一杯子的水。
“怎么,不欢迎我来?”余广强接过张博递过来的热茶。
“不是不是,你是稀客吗,我就是觉得稀罕。”
“过来看看你。”余广强点一点桌面上的鼠标,“这个电脑能用吗?”
“能啊,你要用?”
“对,看个东西。”
张博猫下身子,打开主机,输入第一道密码,界面出来,又输入第二道密码。电脑打开,屏幕上是一把AK47的特写,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余广强。
“这个桌面有意思。”余广强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光碟,装进去,随着光盘呼啦啦的响动,界面上出现了对话框,余广强轻轻一点鼠标。
“喝点水。”张博热情地把茶水往余广强跟前递了递。
“把门反锁一下。”余广强命令式的强调。
张博锁上门再走过来,屏幕上的视频已经开始了。
一刹那,张博的眼睛就睁大了,继而,充血的脸变得猪肝一样通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和那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缠抱在一起的,镜头很近,甚至能看清他私处一颗隐藏了将近三十年的痦子。很快,镜头里又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同样赤身裸体,两个女人把他翻来覆去,他神魂颠倒地欢乐着,一会儿趴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一会儿趴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女人此起彼伏的叫声那样大,让他想起了春节屠场上那些濒死的肉猪。而此刻,在余广强眼里,他又何尝不是一头已经上了案板,随时等待着被宰割的肉猪呢。
“余广强,你——你想干什么?”张博惊恐而愤怒,因愤怒而浑身颤栗。
“不着急,还没放完呢。”余广强头也不抬,仍旧盯着屏幕。
张博的煎熬一直在他与两个裸体女人的纠缠中持续着,一分一秒,一个画面一个动作,都让他脸红心跳,都让他喘不上气来,终于,随着视频里三个欢跳肉体的偃旗息鼓,播放也结束了。余广强拿过杯子,抿了一口茶水。
“你不要误会。”他慢吞吞地说。
张博站在那里,不知要说什么,也不知要干什么。如果可以,他真想伸出双手把余广强掐死,余广强突然地给他注入了一剂无法排解的深度恐惧,就像一头肉猪,目睹着自己被绑在了案板上,又目睹着光着膀子的屠夫磨刀霍霍。
“你知道基地以前有个旅政委叫余友忠吗?”余广强的声音仍旧轻柔。
张博摇摇头。
“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肯定不知道。”
张博坠在云雾里,闹不清面目可憎的余广强到底想干什么。
“你也坐吧。”余广强示意张博。
张博机械地把自己座位上的椅子拉出来,像一个听话的小学生,放在余广强椅子的侧前方,坐下,紧紧张张,规规矩矩,开始听余广强讲余友忠。
“那是我的爸爸——”余广强目光空洞,把时间拉到遥远的故事里。
他当年是基地最年轻的旅政委,总部首长都说他能干到将军,可是他从旅政委的位子上还没提起来就被害死了,基地那帮领导把他的死定性为意外事故,可我妈和我都觉得那不会是一次事故,而是一场阴谋。你知道吗,和他搭班子的那个老奸巨猾的旅长和我爸爸有矛盾,全旅的官兵都知道他贪污公款、滥用权力、玩弄女性,我爸爸是后到旅里的,他看不惯旅长的做派,曾拍着桌子和他干架,也向上反映他的问题,但那个旅长上面有人,屁股后面的烂事出了一桩又一桩,却丝毫没影响他的仕途,最后竟提了将军。你觉得是不是很可笑,干事的在意外事故中死了,惹事的却平步青云成了将军。
“可是——”张博的疑惑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
“是的,我知道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余广强摆摆手。
他继续说:“我爸爸摔下悬崖的时候是和吴克忠在一起的,都知道吴克忠是那个旅长一手提拔起来的,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们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对我爸爸下毒手,更不能理解的是,当时的基地党委首长息事宁人,既不调查旅长在这里面到底干了什么,甚至连直接参与者吴克忠的责任也不追究。”
“对了。”余广强说,“这个吴克忠就是咱们的副司令员吴克忠,你看看,可笑吧,杀人犯都是基地首长了,他可能也做着将军的美梦,可惜没戏了。”
“他以为他对我仁至义尽,但我最清楚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说,但记着,如果不来基地,我就保留下仇恨的种子,既然来了,我就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个当年的旅长还活着,吴克忠也在,我的努力就绝对不会白费。”
“可是。”张博终于忍不住了,“我——能做什么呢?”
“我爸爸当年去世是保卫处做的结论,那时候,他的一些东西作为调查资料也被拿走了,后来归还了一部分,但有一样东西,我始终没有找到。”
“可——这也跟我没有关系啊?”
“当然跟你没关系。”
“那?”
“我想找回那个东西。”
“是什么?”
“一个日记本,我爸爸每天都写日记,我当时甚至还偷看过他那些潦草到不易辨认的文字。记得他每回都是看完新闻联播后写,长则几页,短则十几个字,反正天天不间断,之前的日记都在,唯独他去世前最后一本不见了,除了调查组,没有谁能接触到爸爸的日记本,我断定这个日记本在保卫处。”
“可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时间再久,也否定不了事实。”
“但我不可能帮你找回日记本啊。”
“你不是保卫处的内勤吗?”
“这又怎样?”
“内勤不是管着机密资料库房的钥匙吗?”
“可那些库存的资料是不能动的,再说那么久,不一定能找到。”
“兄弟呀,咱们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找不到呢?”
“没有首长签字擅自进入是要被勒令转业的,再说了里面有监控,要验指纹,还有擅自触动文件柜的警报装置,复杂着呢,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张博,张干事,好兄弟。”余广强把椅子往前拉一拉,几乎和张博膝盖挨着膝盖了,“我们无冤无仇,拍这个视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想害你,你是名校毕业,保卫处的业务骨干,政治部的后备干部,有可能过几年就是副处长,再过几年又荣升处长,再以后——谁知道要走多远呢,说不定还能干上将军,我对你始终是抱着良好的祝愿和真诚的祝福,但你也听明白了,我不想做坏事,只是想找到本来就属于我,后来被弄丢了的日记本,完事了,你继续干好你的工作,我去追究我的真相,咱们还是有缘分的好战友,好兄弟。我知道,你肯定不会难为我的,你也要相信,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可是。”那样难的抉择,让张博的眉头紧紧皱到一处。
“我还没有说明白吗?”余广强冷冷地问。
“嗯——明白了。”一瞬间的挣扎之后,张博还是选择了屈服。
“好了。”余广强站起身来,“要怪你就怪我,不要太苛责自己。”
张博无话可说,毫无表情地望着同样是毫无表情的余广强。
“这个。”余广强已经走到门口,他想起来问,又后悔问,但已经话到嘴边,收不回去了,“这个你不带走吗。”退出来的光盘被他捏在手里。
“不带了,留个纪念吧。”余广强打开门,只留给张博一个飘忽的背影。
余广强刚离开,张博就迫不及待摁下立在墙角的碎纸机电源,在“呜呜呜”启动后,狠狠地把那张光盘塞了进去,在“刺啦刺啦”脆响中,他和两个陌生裸体女人的故事被绞成了横七竖八的粉条状,落在碎纸屑里,本来要松一口气,可那股气流已到口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充斥在体内,憋得周身肿胀。张博太清楚了,就算碎上一千张一万张光盘,他也不可能抹掉那晚酒后乱性的事实,一番发泄得到的,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假象,此刻,他恨不得连碎纸机一起砸掉。
又有什么用呢?他想着,不知余广强那里备了多少份光盘,也不知在不确定的时间和不确定的地点,他会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展现给谁看。张博不敢去想,想到任何一个“谁”看到的场景,都令他毛骨悚然。不去想那些了,他告诫自己,下一步,要考虑的是如何从机密资料库房中找出余友忠的日记本。
下班一出办公室,张博竟又碰到穿着体能训练服的吴伟龙。
“处长去锻炼?”张博礼貌地打招呼。
“嗯,打会儿乒乓球。”吴伟龙点头示意。
张博望着吴伟龙健步前去的背影,心里别扭地想着,这个平日里风流倜傥的营房处长会不会知道他们处的余广强是个阴险狡诈的家伙。也大胆猜测着,吴伟龙会不会也被余广强设下圈套牵住了鼻子,甚至已经听命于余广强呢?但——看吴伟龙的精神状态,张博自己先否定了,一个被装在套子里的人怎会有吴伟龙那样的意气风发,由吴伟龙论到自己,就又自责起来,他悲观失望地揣度着,也许在整个基地机关,也只有他这样心无城府的傻蛋才会稀里糊涂地和余广强走得那么近,又莫名被设了圈套牢牢地绑住了脖子。现在,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听余广强的,用一个错误去掩盖另一个错误。
就在遇到张博之前,吴伟龙刚刚从财务处董助理的办公室出来。
吴伟龙和董助理都爱打乒乓球,没有特别的事情,两人下午下班后会约在地下室的活动中心打上几个回合,董助理技术好,赢的时候要多一点。按照惯例,如果他们谁晚上有事不能打球,都会提前给对方说一声,好让彼此有个心理准备,提前预约别的球友,免得因兴致冲冲地扑场空,而影响心情。
可刚才,董助理不在,吴伟龙也没提前得到预告。
“他晚上好像有个饭局。”同办公室的杨助理如此告知吴伟龙。
回到办公室的吴伟龙想打电话再约人,才发现有一条未读的微信信息,是董助理半个小时前发来的,他竟没有看到,内容是:“晚上有事,不能打球,见谅。”也没在意,吴伟龙划拉通信录,重新找了其他同事打球。
换了对手,球路不熟,打得别别扭扭,没几个回合,正好来了一个电话,吴伟龙就借着要加班的由头,和打球的同事散了。回到办公室再翻出董助理的微信信息,吴伟龙越琢磨越不对劲,他决定探究一下董助理到底去了哪里。
吴伟龙把车子停在天宴酒店最偏远处的角落里,熄了火,灭了灯,坐在车里耐心关注着灯火通明的酒店入口。晚上八点多了,还有一波一波的人走进去,却很少有人出来。盯了一个多小时,吴伟龙有点疲惫,刚从一个盹里提起精神,就恍恍惚惚看到几个人从酒店出来,集中精神收紧目光,他张大嘴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和猜测的一模一样,董助理竟然真是去赴胡云发的约请。猜对了开头,那结尾呢?吴伟龙纠结着,自己是不是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