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桂香来

相比其他同龄小孩，我应该是属于比较早熟的。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上大多数的男孩课间依旧会在操场上玩弹珠、玩骑马打仗的游戏……经常弄得身上脏兮兮的。而我却静静地倚靠在走廊的红砖柱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而且也很注意自己的仪表:身上的衣服尽管老旧，却保持得非常干净整洁。其实，不久前我本就是一个顽童，我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何会改变得如此安静文雅，如果硬要找一个性情改变的起始时间，我想大概是因为一个女孩，一个叫小小的女孩。

那天，语文课上课前，班主任走上讲台热情洋溢地宣布:同学们，今天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个新同学，让我们欢迎她……老师的话音刚落，门后怯生生地溜进来一个俊俏的女孩走到了讲台上。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第一眼看到她的感觉，大概就像是一道光劈开了我混沌的大脑般。只见这个女孩子扎着双马尾，马尾根部绑着彩色的发绳，还别了一对蝴蝶发夹；身上穿着火红色的连衣裙，脚上穿着银白色的皮鞋……整体感觉就像是一团温暖的火焰朝着我的胸口撞来。我整个人都惊呆了，看得入了神，此前我在村里还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小女孩。

老师简单地介绍了她的情况，我根本来不及去听，因为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突然，女孩竟然走下讲台，像只可爱的小鸟般朝着我蹦了过来。原来刚刚老师给她安排了座位，老师竟然把她安排坐在我的前面。我不知道女孩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有没有看向我，只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怦地直跳。女孩坐下来后，我的注意力被她的背影所吸引:她的头发是如此丝滑柔顺乌亮，粉红色的耳朵隐隐约约能看到毛细血管，瘦削单薄的肩膀看起来是如此的娇弱，她是不是就用手拢一下或甩一下马尾，我竟然闻到了一阵淡淡地发香……眼前的女孩给了我此前从未有过的触动，那些从未体验过的情愫就像被大雪覆盖住的草芽般，在拂面的春风召唤下，纷纷地冒出头来。

对比眼前的女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寒酸和邋遢:脖子后面以及双手上满是污垢，满是补丁的衣服，袖口上还残留着擤鼻涕的痕迹；已露出脚踝的明显已经不合身的裤子，裆部的扣子都掉了；脚上的解放鞋，鞋带是用布绳子代替，鞋底已经开裂，鞋尖还破了几个洞；袜子更是惨不忍睹，只有裹住小腿这半截还勉强支撑着，脚掌其实根本就没有布料了……眼前这美好的小女孩，就像一面镜子般照出了我身上所有的丑陋。当天放学后，我跳到村里的小河里，不停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想把身上的污垢彻底扫除，回到家里我翻箱倒柜，想要给自己找出一套得体整洁的衣服……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不再玩泥巴，不再在地上随意打滚，不再用袖子擦鼻涕，不再不洗脸刷牙……甚至学着去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头发。父母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们当然无法理解一个少年的举动，我也无法向他们明说这是为了缩短和某个小女孩在形象上的差距。尽管再怎么拾掇，我和她依旧存在天壤之别的鸿沟，但我还是想要努力一番。连班主任老师也惊讶地发现了我的变化，此前我经常被他罚站、打手板，现在见我竟然安静地像一尊木偶，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天给她递了第一张小纸条，但我忘不了当然颤悠悠地用笔轻轻地捅她的背把纸条塞到她手里时那种快要窒息的紧张的心情。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被她拒绝，不多久她竟然小心翼翼地把手绕到背后给我回了纸条。一张，两张，无数张……你来我往之间，我们聊得很开心。当然，我也记不清彼此聊的内容，只知道对她的了解从此渐渐地多了起来。原来她父母都是老师，上班年病逝了，爸爸为了让女儿尽快走出阴影，就调到了村里的中学教书，同时把她插班到了村里的小学。了解到幼小的她，竟然经历了丧亲之痛，我也不由得生出同情之心，总想着要尽一份力去让她开心快乐。我给不了她别的，只能给她带些水煮花生、烤红薯、红薯干这些东西偷偷塞到课桌里。她也从不拒绝，收下后会回头对我报以微微一笑。看到她的笑容，我的心也跟着泛起了微澜。

有一天中午，同学们都趴在桌子上午休，我隐隐约约听到了轻轻的抽泣声。抬头一看，只见小小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原来是她在哭。我写了一张小纸条递给她，问她为啥哭。她擦了擦眼泪，给我回了张纸条，原来是想妈妈了。看着小小伤心的样子，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突然，一阵风送进来一股清新的桂花香，我心里一下就有了想法。于是我猫着腰溜出了教室，跑到学校后山折了几枝桂花。回到座位上，我把其中一枝桂花轻轻地抖落在她的头发上，剩下的桂花枝就塞到她手里，还附上了一张纸条:这金灿灿的桂花像不像满天繁星，我希望它们能永远点亮你头顶上的这片天。她给我回了句，好香的桂花，谢谢你。

只要不想妈妈，小小其实是个非常活泼的女孩，她在操场上跳绳的样子真的好美，洋溢着笑容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俏皮的马尾跟着身体的起伏有节奏地跳动着，红色的裙摆起舞着像极了风中摇曳的莲花……她的整体形象就像是童话里的精灵一般，我远远地看着她，经常看得出神，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小学最后的一年多，我整个人都在跟着她而改变。她作文好，我就努力看书写作。她喜欢唱歌，我就学习唱歌还准备了专门的歌本。老师夸她字迹工整，我也开始练字……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正逐渐拜托童稚时期的混沌，一切对美好的感知和憧憬都因为小小而得到唤醒。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我和小小都进入了村里的中学，我们在不同的班级。小小的父亲是中学老师，所以小小就住在教工宿舍，在她家门口就有一片长长的桂花树林。中学的小小，发育得特别完美，身材窈窕，长相甜美，加上她成绩优异，成了学校里面实至名归的学霸和校花。而我却越长越残:不仅个子矮小，关键是脸上不合时宜地长出来一茬又一茬的青春痘。我又不懂得怎么去护理，总是对着镜子不停地挤，尽管很痛快，却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疤痕，有点同学戏称我的脸是月球的表面，这让我更加的自卑，越来越沉默寡言。但我和小小的联系却一直保持着，我会委托班里一个信得过的姐姐帮忙把纸条带给小小，不多久小小也会通过她把回信带给我。中学期间的我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内心对小小的爱慕之情，但我从没有勇气向她表白过，不过字里行间却充斥着这样的意思。我知道小小肯定能感受到，她只是没有挑明，或者她也仅仅只是把我当朋友。她给我的回信不像我这般热情洋溢，但我依旧读得津津有味。

我家和学校并不远，因此，有的时候我想她想得厉害，晚上就会偷偷跑到学校，徘徊在桂花树下远远地眺望她的窗口。有时我会看到小小映在窗户上的可爱的身影；有时我会听到小小诵读功课的声音；有时我会听到小小弹奏风琴的声音……我就站在桂花树下，伴随着桂花的香味，尽情的徜徉在想象中。我感觉自己就拥抱着小小，在桂花树下窃窃私语，而桂花的香味就像美妙的音乐旋律般萦绕在我们的周遭。直至学校巡逻人员粗暴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美好的想象，我趁着被他们发现之前赶紧溜之大吉。大家不要觉得我猥琐，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那个时候只有通过这种途经才能舒缓内心对爱的渴望。

美丽的小小在中学是万众瞩目，因此总有一些社会上的不三不四的人“慕名”前来骚扰她。有一天，我看到在学校的假山旁的一条偏僻的小路上，有一群社会上的溜子围住了她，甚至有人还对她动手动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冲了上去挡在小小的身前。那个溜子一头长发，穿着紧身的喇叭裤，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他二话不说甩了我一个耳光，把我打倒在地。我倔强地站了起来，示意小小赶紧逃离现场。我记不清她有没有成功逃离，只记得我和二溜子打了一架，最关键的是二溜子恼羞成怒，掏出刀子在我肚子上捅了一刀。当时，我只感受到一阵剧痛从腹部蔓延到了全身，然后感觉头脑一阵眩晕，就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当我醒来后，已经在镇上的医院病床上躺着了，腹部缠了一圈绷带。我也无暇顾及二溜子是否接受了应有的惩罚，我只觉得再挨一刀也值得，因为我的床头摆了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小小为我折的千纸鹤。

初中毕业后，小小考进了县里面的重点高中，而我上了镇上的普通高中。我们有过寥寥几次的通信，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断绝了。可能是我主动断绝的，因为我始终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就不要去打扰她了。但我心里始终都在想念着她，一直没有断过。高中毕业后，我听说小小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而我只考上了地上的一所三本院校。我当即决定复读一年，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