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的十二年(原创小说)
1.
2009年的夏天,奇热无比,40度的高温持续了一个多月。阳光每天准时炙烤大地,没有一丝风。空气就像凝结的果冻,粘稠得让人无法呼吸。仿佛一张口便会吞下滚烫的浆液,一直闷闷地烧到心窝。街上少有行人,连狗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红霞客栈的某间房里,厚重的窗帘阻挡了午后刺眼的阳光。墙上的空调吹着“丝丝”的冷风。方琴裹着被子靠在陈天宽阔的肩上,无聊地按着电视遥控器。陈天一手搂着方琴的香肩,一手夹着烟。烟雾袅袅升起,在空调房里散开。方琴轻咳了两声,陈天忙掐了烟头,翻身搂住方琴。
方琴是小三,和陈天认识三年了。
三年来,这种闷热的天气便是他们偷情的最佳时间。此外,雨天,雪天,大风天,凡是令人诅咒的天气,在他们眼里便是绝佳的约会日。
2.
初见陈天,是在一次朋友的生日派对上。那段时间,方琴刚失恋,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朋友们担心她,硬拉着她参加了派对。方琴当时是不愿意参加的,但是拗不过朋友,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去了,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陈天就是这样走进了方琴的视线。在一众素色的着装里,他的花衬衫特别显眼,他在那边用沙哑的嗓子唱着走调的歌,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他也不介意,说着拗口的本地方言,感谢大家的捧场。方琴的嘴角扬了扬。
不料,陈天唱完歌径直向她走来:“小姐,我能请你跳个舞吗?”方琴慌忙摆手:“我不会,我不会。”“去吧,这是我老乡——陈天,超级好玩的一个人。”朋友在一旁介绍。冲着“好玩”,方琴去了。
陈天果然是个好玩的人。明明不会说本地话,却偏偏每次都要用本地话交流;明明唱歌不好听,却偏偏自诩当代刘德华;获得了称赞时,就会哈哈地朗声大笑,说“一般一般,世界第三。”陈天的鼻子不好看,但他说:“我眼睛好看,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陈天的白发有点多,人家猜他40岁,他哈哈地笑:“我都50啦!”人家就一个劲地夸他保养得好。其实,他才三十刚出头。
陈天的乐观和快乐很快传染给了方琴。方琴终于走出了失恋的阴影,变得欢快起来。
方琴后来知道陈天是有老婆的。老婆在河南老家,给她生了个女儿。他们认识那年,女儿正好5岁。方琴看过女孩的照片,扎着两个羊角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爸爸。
慢慢地,方琴和陈天越走越近。终于,方琴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陈天了,她愿意做陈天的小三。
之后,两人开始频繁地约会,借口去各地旅游。在旁人眼里,他们是一对登对恩爱的夫妻。
方琴总是幻想,陈天的女儿能叫自己妈妈该有多好啊。但她不说,陈天也从不提。
3.
方琴翻个身,背对陈天。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沉默,无尽的沉默,只有空调“丝丝”的声音。
“爸妈岁数大了,我不想再让他们操心了。我想找个人一起帮忙照顾。”
陈天松开手臂,伸手摸索床头的烟。
“咱们认识一场,也是缘分,就好聚好散吧。”方琴转过身,看着陈天。
陈天一口接一口猛吸着烟。突然,他掐灭烟头,狠命地捻了几下,然后坐起身子:“我离婚,等我。”
方琴一惊,睁大眼:“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娶你!”还是坚定地回答。
方琴的心一下就融化了。就像一棵久旱的树终于迎来了雨露,一寸一寸舒展开来。
“嗯,我等你!”方琴“嘤嘤”地哭起来,她等这句话等得太久太久了。
4.
2018年2月9日,连绵的雨下得街上并没多少行人。只有匆匆而过的小车,或赶着饭局,或忙着做客,或赴着各种娱乐场所。方琴开着车,副驾上放着刚从店里提来的蛋糕。
今天是女儿米兰三周岁生日。早在一个星期前,方琴就定了蛋糕,挑了米兰最爱的机器猫图案,还特别嘱咐多放些蓝莓。
这个女儿是方琴的宝,女儿要什么,方琴都尽最大能耐满足。那次女儿大半夜吵着要吃芒果奶昔,附近的水果店,甜品店都关门了,方琴驱车一小时到24小时店买了芒果回家,又忙活了20分钟给米兰做了奶昔。大家都觉得方琴实在太宠米兰了。
方琴到家的时候,老公正在厨房忙碌,女儿在看小飞侠。“回来啦?”老公笑着迎出来,一手握着锅铲,一手摘下眼镜对着哈气。“嗯!待会爸妈也过来,你多烧几个菜。”“好勒!”老公“吧唧”在方琴脸上亲了一口,又亲了米兰一口,转身回了厨房。
望着老公并不高大的背影,方琴的思绪又回到了9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那个给她承诺的男人。
5.
那天离开红霞客栈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陈天。电话联系过几次,都说正在闹离婚,让她再等等。但这一等再等,一年就过去了。
2011年,方琴的妈妈生了场大病,方琴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该尽快找个男人一起承担风雨,照顾爸妈了。也就是那以后,方琴删了陈天的所有信息,开始到处相亲。
老公周海就是这样认识的。朋友介绍他老实、勤劳、顾家、上进……优点一大堆,唯一的缺点是人不高。但方琴就是相上了,三十几岁的女人,经历了太多,现在只想找个踏实过日子的男人。
周海对方琴很好,婚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各种节日都不忘给老婆惊喜。两人出门在外总是手牵手,真是羡煞旁人。
唯一的遗憾是,结婚三年了,他们一直没有小孩。医院也去了,药也吃了,甚至试管也做了,都无济于事。方琴的肚子始终没有鼓起来。方琴有时想,是不是自己做过小三,现在招了报应,每每这时,方琴便黯然神伤。最终,夫妇两人决定领养一个孩子。
6.
2015年,刚过完年,方琴就接到大学同学小静的电话。
“方琴,有个小孩,要吗?”小静直截了当。自从做了决定,方琴夫妇就到处托人打听有没有要送养的小孩。
“要!”方琴不容置疑,“具体说说什么情况?”
“我老家一姑娘未婚先孕。男方有老婆,不愿离婚娶她。”
方琴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傻傻地跟了陈天三年的自己。那个时候,她也想过怀个孩子拴住陈天,但陈天总是做好各种措施。现在想来,陈天做得是对的。一个不想跟你生孩子的男人或女人都是不值得期待的,只是方琴当时太傻。
“你什么时候来看看?”小静的话打断了方琴的思绪。
“好。明天就来。”
晚上,方琴告诉老公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海兴奋地像个孩子。“我们终于有宝宝了!”周海抱着方琴一遍遍说着。这一夜,周海幻想着孩子的样貌,计划着给孩子买尿布买玩具,读什么学校。早上起来的时候,周海列了满满一纸递给方琴:“我都想好了,有了宝宝我就戒烟了,我要让他读最好的学校。”周海的眼里闪着光。方琴一把抱住他,她知道老公太想要个孩子了。
当方琴真正看到孩子的时候,她的心都化了。这是个女宝宝,虽然才刚满月,但眼睛又大又黑,咕噜噜转着,已经能看到明显的双眼皮。开始还哭着,但方琴一抱就不哭了,似乎有着天生的亲切。就这样,方琴周海夫妇把小女孩抱回了家,待她视如己出。
7.
2018年,5月25日。正在上班的方琴突然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
“米兰妈妈,米兰鼻血流血不止,快带她去看看吧!”
方琴丢下工作就直奔幼儿园。米兰的两个鼻孔都塞着棉花,血还在一个劲地往外渗,像决堤的洪水,一会儿就浸透了整个棉球。衣领上早已满是血迹,米兰惊恐地瞪着眼睛,脸上满是泪痕。一见方琴,小家伙便扑上来“妈妈,妈妈”地哭起来。
方琴一把抱起孩子直冲医院。各种检查各种止血,米兰哭成了泪人,抱着妈妈吵着要回家。终于,血不再流了,但有几项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医生要求住院。
看着躺在病床上熟睡的米兰,方琴的心一阵阵绞痛。可怜的孩子,那么小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要遭这个罪。医生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他们的表情中,方琴感到隐隐的不安。想起那个医生说“先住院,等报告出来。”方琴就觉得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这一夜,方琴没有合眼。她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小三的身份,是老天要惩罚我啊!
第二天,所有报告都出来了。医生把周海单独叫了去,方琴在病房陪孩子。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我都不流鼻血了。”米兰眨巴着大眼睛。
“马上就能出院了,爸爸去交钱了。”方琴摸着米兰的头安慰她。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周海站在门口,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方琴迎上去,焦急地问,“医生怎么说?”
周海抬起手,那手抖得几乎捏不住纸。方琴一把抢过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各种看不懂的专业术语 。最下方,医生用钢笔手写了三个字——白血病。
方琴一阵晕眩,她惊恐地看向周海,周海不语,只是沉重地低下头去。方琴再看那三个字,忽然感觉它们在晃动,在模糊,在张牙舞抓地向她扑来。她还来不及叫出声,便双腿一软,失去了知觉。
方琴醒来的时候,米兰正趴在她床边,戴着大大的口罩,露出两个大眼睛。一看到米兰醒了,欢快地叫起来:“妈妈你终于醒啦!”方琴的泪一下就出来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刚过完3周岁生日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拯救一个小生命。“妈妈,我戴着大口罩你还认识我吗?”米兰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医生伯伯说,我感冒了,戴了口罩就不会传染给妈妈了,妈妈就会醒了!”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好看得让人心碎。
8.
医生说,米兰的病必须骨髓移植。米兰和周海都进行了配型,不匹配。家里的亲属也都试了,没有一人适合。连小静也特地从老家赶来,还是不行。一家人急得焦头烂额。医生说,只能先出院等消息,有合适的就通知他们。你们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亲属可以试试?
这句话一下提醒了方琴。米兰的亲身父母才是最佳人选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静终于打听到了当年那个女孩,并带着她来做了配型。
当看到医生再一次摇头的时候,方琴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她四肢无力地瘫在地上,仿佛有一双有力的大手一直把她往下拽往下拽。她觉得无法呼吸,甚至无法哭泣。心痛!痛得必须找个东西使劲按住,不让它跳动。
但方琴最终还是支撑着踉踉跄跄地扑向女孩,她拉着女孩的手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去找孩子的生父吧!现在只有他能救我女儿了!”
女孩也抹着眼泪,为难地踌躇着:“姐姐,我也找不到他了。”
“那,那她叫什么名字?住哪里?我自己去找他!”方琴抓着女孩的手臂,就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叫陈天,河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