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随笔

【系列】夜行火车(二)

2019-01-22  本文已影响7人  潜心时间

如今被文艺青年视若无病呻吟典范的庆山,彼时以安妮宝贝的笔名横行图书市场。网络还不发达的千禧年前后,安妮宝贝笔下冷酷决绝的人物形象,颇像逃离世俗的精神偶像,她引用的"如果没有很多爱,那就要有很多钱"这样的句子,与如今心照不宣的价值取向不谋而合。当网上对年少时迷恋安妮宝贝后悔不迭的人捶胸顿足时,他们却不知不觉成为了安妮宝贝笔下的人物。这种出人意料的巧合或许是脱离宿命论的宿命,它来自于千丝万缕的线索和经验,但很多人并不自知,只是对过去的自己一声叹息。

没有人再讨论庆山,讨论安妮宝贝,就像不会讨论严肃文学或者文学期刊一样,文明以迅疾的吞吐和消化的方式打开网络时代的新纪元。承接新旧两个时代的灵魂需要面对和处理充满古典意味的作者、作品和自己的观念,这场洗礼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安妮宝贝只是其中的一种意象。

我同样要面对现实和预想认知的差异。坐着40小时的硬座,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大叔此刻也变得安静起来,这辆从傍晚出发的火车带着很多人的心绪向目的地前进。我们经过一个又一个站台,看着有人上车,看着有人坐在过道里,看着有人拿着小板凳坐在水池边。每一个即将抵达的站台都会迎来告别和相逢,似乎有人在提前发酵自己的情绪,好像他(她)的目光因此添了几分重量。

当彻夜行驶的火车如同血液在大地的脉络里流动的时候,白色的灯管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源,车窗外一片黑暗,仿佛日光被悉数吸走,浓墨般的夜晚从另一个地平线上升了起来。无聊的旅途中,有人撮合一对看似外出工作的男女,男生很大方地请女生去餐车吃饭,女生跟着去了。车厢里的其他人从当初的怂恿到最后的心满意足,仿佛完成了一项壮举。他们乐于见到男女从陌生到相识,某种奇遇因为有他们的参与而令人充满成就感,也许这仅仅是排遣旅途无聊的一种方式。当你看见二十出头的男孩在各方的鼓动下,强装自然地邀请女生穿过五六个车厢,而女生也不拒绝的时候,某一瞬间你原本感受到的尴尬会被一些诸如勇敢、祝福之类的字眼所取代。如果这列火车的行程足够长,它终究会开往世俗生活之外的某个地方也未可知。

我最终住在了八楼的宿舍,没有电梯,上下要走楼梯,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地方就是窗外风景尚可,顶楼空气不错。我遇到一些有个性的同学,也有一些如同事般保持距离的同学,每个人都把自己安放在自己的世界里,外出面对别人时可能会换上成熟而融洽的外表,这种情况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明显。如果有人说你幼稚,多半是说你不来事。我当时处在时刻崩盘时刻自洽的时期,对外界反馈的敏感犹如即将雪崩的雪山,我几乎是在自洽的过程里观察周围的一切。那个有个性的来自于驻马店的同学,很喜欢李志,为此还买了一个外放播音器拿在手里,边走边听。我后来才知道来自于金坛的李志,了解这个独立歌手的来龙去脉。很显然我的这个同学在李志的歌或者李志本人的世界观里找到了认同感,找到了自己的代言人。李志替他出声,他声援李志,也许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从他耳机里传来的歌声,里面包含的力量,让他得到了无比满足的认同感。无神论环境里的人们,有的人有自己的精神宗教,有的人有自己的物质宗教,他们因此而获得存在的意义。以至于我的那位同学会无视路人的眼光,随着李志的歌哼唱着摇摆这身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为那一刻而活。我回想我初中时在晚上看安妮宝贝的书,可能不合时宜,但现在想来绝不嗤之以鼻。都在某一刻获得永恒的意义,即使是自认为的。我那时还笑我那个同学来着,如今想来他是多么可爱,相比于贩卖看透人生看破红尘的桥段,偏执而过瘾地投入且自洽,也许是更真实的一种状态。

云南的菜市场和我们那里的差不多,区别在于卖菌类的地摊特别多,各种颜色的蘑菇,长的短的,干净的脏的,应有尽有。背着婴儿的妈妈守着水果摊,夫妻经营的烤鸭店,老妪以菜摊为生,还有年轻人开的馄饨摊。我一直认为,烟火气就是菜场气,我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就是逛菜市场,那里是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

从夏天到冬天,从杨梅樱桃芒果到苹果橘子,堆在卡车里的,放在板车上的,以及摆在地上的各种水果,积压着浓郁的时光作用,演变成五颜六色的精灵。芳香混合在一起,席卷所到之地。有的摊主会在夜色降临前,把所剩无几的水果降价卖给你,通常会比原价便宜很多,他们需要赶回去,在重复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度过一年四季。西瓜会在轻轻敲里中碎裂,芒果是夕阳般浓厚的金黄色,樱桃泛着迷人的光泽……还有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卖的玫瑰花,五块钱一把,粉红或者白色的稍贵一些。这种载满鲜花的自行车乍看起来颇为魔幻,它有时候和卖水果的摊位毗邻,就像卖菜一样卖玫瑰花,在这个鲜花繁多的城市,浪漫变得触手可及,它沉甸甸地压在自行车后座上,卖花的大叔脱口而出的吆喝声此时变成另一种花语:买一束回去,可以带给你一天好心情。

也许玫瑰所代表的爱意,在生活里就是这样影响着人们的心情。不用送给谁,可以买来送给自己。百合,马蹄莲……以及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你在云南,花就是空气。

在菜市场,你可以看到其它地方的特色,宜良的烤鸭,傣味烤鱼,团结乡的苹果…那家烤鸭店和我们通常看到的烤鸭店差不多,我通常会买半只烤鸭,切块,然后去一家小饭店,去吃晚餐。我不太认识一些云南当地的蔬菜,除了菌类,有些菜我也没见过,比如后来我才知道的建水草芽。一开始我也不认识罗非鱼,后来才知道它在云南挺泛滥,只知道烤着好吃。

那家小饭店是贵州人开的,贵州哪里我忘了。一对四十多的夫妻,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它家的蛋炒饭永远都很好吃,那种香气只有黑黑的铁锅才可以炒得出来。我直到现在依然固执地认为,锅在烹饪中的地位比人们想象的要高,而毫无疑问,这家贵州人拥有的这口锅,已经上了我的云南觊觎名单。我最后当然没有得到这口锅,两年后我再次去那个菜市场,这家小饭店已经变成了手机店。当时的感觉就是四个字,人海茫茫。我至今依然记得女店主在店里忙碌的画面,我每次去几乎都点蛋炒饭,不用说,我还记得蛋炒饭的香味,带着锅气的香味。我会打开刚买好的烤鸭,把酱料放在碟子里,蘸着酱,吃一块,就把骨头丢给店主女儿养的小黑狗。我眼看着它从苗条的小黑狗变成体型浑圆的肥狗。迫于烤鸭的魅力,它就看到我总会丧心病狂地摇尾巴,摇得它的后腿都左右摇摆,仿佛身处迪厅,它停不下来。黑狗后来会跟着我到学校,甩都甩不掉,有一次它居然掉到学校里的废水池里,我好不容易拉它上来,过程里就一个感受,这狗真重。

店主总是很忙碌,他们俩一个炒菜一个端菜洗刷,他们的女儿也很忙碌地在玩,黑狗忙碌地啃着骨头并摇尾巴,而我忙碌地吃烤鸭和蛋炒饭,店门外的人们也很忙碌地买菜回家,天光忙碌地变换颜色,手表忙碌地往前走,记忆也忙碌地封存好某段往事,当再被支取时,大脑里都是发酵的时间和蒸腾的岁月。

在这些岁月里,也不仅仅是有趣。岁月也教会我别再上当。当地有一种猜瓜子的骗局,当事人会拿一把瓜子,给你看一眼然后迅速放进碗里扣起来,问你是单数还是双数。他们故意将给你看的时间拉长,让你觉得看清楚了有几颗,实际上其中有瓜子是金属做的,放进碗里后他们手上的磁铁会吸走这颗金属瓜子,所以你永远不可能猜对。他们通常都有托,前几把让你看着好像很容易,你一旦下注他们就吸走金属瓜子,你就白白浪费了押注的钱。我记得我玩了一次,花一百买了一次教训,后来想起,总觉得当局者迷,好奇害死猫。

除了有骗局,菜市场当然少不了卖药的,搭个帐篷就开文身店的,环境不佳的面包店,以及彩票店和连成一排的床单被套店。甚至于我有一次看到在菜场旁边的居民区弄堂里,骑着摩托车的男子和从屋里出来的男子传递着一包类似毒品的东西,他们迅疾而警惕地交易,被我真切地看在眼里。从坡下望着这些建在坡上的房子和商铺,总觉得很久以前这里就是一座山,这些建筑拔地而起,它们成为目光所及的新景观。

在宿舍,我常常在清晨迷迷糊糊时,耳边传来鸟鸣的声音,清脆的悦耳的迷人的,它们随着天光的慢慢亮起而渐行渐远;我有时产生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一个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城市,清晨时分,仿佛我小时候在我奶奶家,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却先听到鸟儿的叫声,连成一片又各自独立的声音,扑簌簌掉进尚未脱离的睡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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