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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乡村】尕子

2023-09-09  本文已影响0人  伺诚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Lofter,ID:茅伺诚,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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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祖上是做米行生意的。人活一辈子,最要紧的一样就是吃饭。做米行,就是管着人吃饭,自然不可能饿着自己。做到我老太爷那代,生意就做出了名堂,叫皇上御笔钦点为贡米,逢年过节,得不远万里由钦差运送入京。

  哪承想好景不长,我太爷还没来得及被生下来继承家业,贡米的事就出了差错。一年中秋,米到了京城库里,打开一看,居然全生了霉。这下好了,皇上归罪下来,撤了我家贡米资格不说,还严令郑家今后不可接着干米行的营生。好在到底饶了我老太爷的脑袋,这才能又往下几代人,有了我。

  我生下来有爹有娘,当然有大名,叫作郑云龙。但据说我小时候说自己是老大的一条龙,大了犁地能赛过田里的老牛,村里人又是笑话又是亲热,都管我叫大龙。从三岁叫到十七岁,一叫就是这么老些年,真从小龙叫成了大龙。我八岁的时候我娘就病死了,等我长到十三岁,下地真能跟头牛似的干起活来,我爹又没了。他靠着炉子烧柴,没留神让火舔了衣服,一路舔到了背上。原本将火扑灭了,就应该没什么大事,但他背上让烧的那一片翻起泡来,一夜以后就全烂了,人也迷迷糊糊地发起烧来。我绑紧了鞋,一路跑着进城给他请了大夫来。大夫开了些退烧的药,又另开了敷着的膏药。我问:“大夫,我爹什么时候能好?”大夫说:“说不好,能挺过这一回,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得看命。”

  我爹命不好,没挺过去。在床上躺了几天,人就没了。他没的时候背上都没剩几块好皮了,光着膀子趴在床上,黄色的脓水一条一条地流下来。

  我爹快没的时候,脸色比他好的时候还要通红。他的嘴唇抖起来,声音从嗓子里抖出来:“我儿,给爹倒碗水来。”

  我就起身去给他倒水。等我端着碗水回来,他却已经走了。嘴还张着,眼睛也没合全。我去摇他的膀子,说爹,来喝水吧。看他没反应,就抱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喂。半天没喂进去一滴,水洒了我一裤裆,我才知道,我这是没爹了。

  我没了爹,却还有一间房子和四亩地。村里有人说,这么些地,我一个小孩子,肯定是种不完的,要拿钱来跟我买。我不肯,咬着牙,一天弯腰到底,背弯得好像这一辈子再也直不起来,硬是把地全种完了。村里人说,一个小孩能种完四亩地,就算是大人了,该给我说一门亲事,娶一个女人,好让我在家不要这么孤零零一个。但我年纪毕竟还小,地能咬着牙硬种,女人却没办法咬着牙硬讨。再说,我的时间都耗在地里,又哪里来的闲工夫娶女人?

  这事儿就这么搁下,直到我长到十六岁,看见了尕子。我长到十六岁,长了身高,也长了力气,不用再弯腰一整天才能种完那四亩地。偶尔在地里直起身来歇歇,揩一把脸上的汗,仰着脖子喝水的时候,就看见了尕子。

  尕子家的地跟我家的挨着,我一个人种四亩,她比我大不了多少,还是个女人,也一个人种了三亩。

  我把腰直起来,就看见尕子。尕子梳一条长长的麻花辫,穿碎花上衣和直挺挺的长裤。那长裤洗得发白,高高地挽起来,露出她白生生的大腿。她的脸叫太阳晒得黝黑,眼皮褶子很深,汗水流进那褶子里就停在那儿,让她不光眼睛,连眼皮上都亮晶晶发光。

  她发觉我正盯着她看,就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把脸颊上汗津津的头发丝往耳朵后面拨一下,冲我笑笑。

  她这么一笑,我就知道了,我想让她做我的女人。尕子,就应该是要做我的女人。

  我没爹没妈,尕子家里也独她一个。许多麻烦的事,我爹妈没来得及教给我,她爹妈也没来得及教给她。

  于是有一天,我在种地的时候直起腰来。不仅把腰直起来,还把镰刀插到腰上,走到尕子面前去,对她说:“尕子,我想娶你做我的女人。”

  尕子听完,也把腰直起来,却撇着脸不看我。我看她黢黑的脸上红起来两片。她说:“你太小啦。”

  我说:“我不小了。我十三岁就能种四亩地。能种四亩地就是大人了。今年我都十六了,就算给我五亩、六亩地,我也能种了。”

  尕子说:“我比你大呢。”

  我问:“你今年多大?”

  尕子说:“十九。”

  我笑起来,动一动鼻子:“这可太好了。我爹在的时候常说,女大三,抱金砖。尕子,你就是我的金砖啊!”

  尕子也笑了,却还是撇着脸不看我,想了想,还是只说:“你太小啦。”

  我想一想,说:“好吧,那等我再大一点,就来娶你。”

  尕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把脸转过来一些,拿眼睛瞥了我一眼。

  第二年,我十七岁,就把尕子抬回来,做了我的女人。

  我的尕子嫁给我那天,是让一辆板车拉回来的。

  我没有多少钱,请了吹唢呐敲锣的,就请不起抬花轿的。我是自己拉着那辆板车,把尕子拉回家里来的。我在板车上钉了一把板凳,翻出我娘从前留着给我娶媳妇用的大红褥子,高高地垫在板凳上。我的尕子坐上去,脑袋和胸脯就高高地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上。

  太阳光热辣辣地打下来,尕子的脸叫晒得滚烫,红过她屁股底下的红褥子,也红过她辫子上插着的红花。

  我的尕子命苦,一辈子就嫁一回人,却连花轿都没坐上。

  后来我们有了些钱,去市集上买羊。见到有杂耍班子抬花轿,花钱就能坐上一会儿。我说:“你去坐一次。”

  尕子摇了摇头,说:“多买一只羊羔。”

  我说:“你没有坐过花轿。”

  尕子回答:“我坐过板车。”又说,“还是多买一只羊羔吧。”

  我们就买了两头羊和一只羊羔。尕子一路搂着羊羔回家。我看她轻轻笑着,低头亲一亲羊羔耳朵,一下子就觉得也没什么好苦的了。

  等这头羊羔在我家的羊圈里头长大了一些,尕子的肚皮也大了起来。村里人见了尕子的肚子,就知道我是要当爹了。他们在地里看见我,远远地直起腰来,喊一声,大龙,要当爹啦!我就在这头应一声,哎,是要当爹了!

  我自己要当爹了,才又想起我爹来。我爹没的时候,我光想着怎样种完我家那四亩地,别说是哭了,连想都只来得及在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想一下。时间长了,不知怎么就渐渐不太想起他来了。现在看着尕子的肚子,以后从这里头会出来一个管我叫“爹”的小东西。我就突然想到了我爹的模样,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娘还在,我爹在地里干完一天的活回来,就往桌边上一坐,喊一声“我儿,给爹倒碗水来!”,我立刻从里屋床上蹦下来,跑到厨房给他端出来一碗水。他喝水的时候我就在他边上站着,因为我爹喝水向来不止喝一碗。等他仰脖喝完这一碗,他就把碗往我手里头一搁,笑着说“好儿子,给爹再倒一碗来”。我爹一天不常笑,但每回喝水的时候,他总是会对我笑一下的。

  我想起我爹来,就带着尕子去瞧一瞧他。

  我爹埋在村后头小山头的背面。我们村的人都埋在这儿。我爹埋在这儿,我娘埋在他边上。往后我死了也会埋在这儿,尕子死了就埋在我边上。

  我指着尕子的肚子说:“爹,娘,你们看,我要当爹了。”说完,我忽然想到如果我爹娘还在,他们就该当爷当奶了。这么一想,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尕子靠过来,把我的脑袋搂在她的胸前,一下一下地摸我的脑袋,说大龙,好大龙,不掉眼泪。

  我的儿子还在尕子肚子里,我还没当上爹,但尕子已经做娘了。

  尕子快生的时候,羊圈里的母羊也快生了。因为这样,我认为我跟羊圈里的公羊是有一些缘分,割草喂羊的时候问它,怎么样,你看咱们能不能一起当爹?公羊不理会我的话,只顾着低头吃草。我觉得相当没劲,趁它嚼草拍了它一把,大声道:“往后你这爹铁定做得没我好。”

  尕子听见了,笑得眼皮褶子上面泛出亮晶晶的光来。

  人人夸我的尕子能干,因为她只在家里对着我一个人娇气。她常常从外头回来,就扶着腰大声地喊:“大龙,我的腰好酸啊!”她要把那个“好”字拉得长,我一听这个好字有多长,就能知道她的腰有多酸。我扶她在床上坐下来,把手掌搓得热热的,掀起她的衣服给她揉腰。她有时候半夜醒过来,抬胳膊搡我的肩膀,迷迷糊糊地说“大龙,我的腿抽筋啦!”。我就立刻翻身坐起来,把她的腿搁在我的膝盖上,慢慢地从上往下一点一点地揉开来。尕子说:“大龙,你的儿子好重好重啊。”我就对我儿子说:“听见了吗儿子,你给你娘累得够呛,出来以后自己想办法孝敬你娘,爹可不管你。”尕子又急了,锤着我的肩膀说:“那可不行,你儿子你不管谁管去?”我只得说:“我管,我管,全都归我管。”

  尕子在家里娇气,出了家门,就立刻是另外一种样子。她没嫁给我之前,就一个人种三亩地。怀孕七个月了,还坚持每天下地。她的小腿肚子肿起来,脚让泥泡得白了。我看着她的脚,心都像叫泥泡了一样,拦着不让她下地,她反倒要生气,跺着脚说:“我只是怀孕,你怎么当我瘫了一样!”我没有办法,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回家来再每晚替她多泡泡脚按一按。

  我替母羊接生完的第二天,尕子的羊水破了。

  送到医院的路上,尕子冷汗流了一身,死死地攥着我的手。我知道她疼,但我却根本没有办法知道她有多疼。她疼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反而是我一路上哭得怎么也停不下来。

  到了医院,我看他们把尕子推了进去,心还是悬着,但比路上放松了很多。我想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到医院了,有大夫在,总不会出什么岔子。谁知道推进去很久,还不见人出来。我急了,在门外兜着圈,正犹豫该不该往里闯,里面先出来一个人,问:“阿云尕的家属在哪里?”

  我举手说是我,我是她男人。

  出来的是大夫,大夫出来是为了告诉我我儿子的头太大,尕子难产,情况很不乐观。

  我的嘴唇抖了起来,我问:“大夫,这可怎么办,大夫,你要救救她。”

  大夫来不及说话,又立刻走了进去。

  过了不久,又是同一个人走出来,这次他连看我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大喊“产妇大出血!”。我的耳朵里乱哄哄的,除了这句话以外其他的就听不太清楚,但我听懂了我的尕子需要一个人给她输血。于是我冲过去,把衣服扯开来,对着大夫说:“用我的血吧!”

  他们用了,但却只抽了小小的一管,然后就对我说我的血是不匹配的。

  我只能站在走道里,看着大夫们来来往往,怎么都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肯用我的血。我的尕子,我们喝一样的水,吃一样的饭,一个炕头睡不出两种脑袋,怎么我的血就不能在她身体里流呢?我看着大夫们脸色苍白,觉得自己心都凉了,冬天井水一把泼在胸口上,都没有我这会儿心头的凉。

  我的心太凉了,凉得冻住了耳朵,我甚至没听见我儿子的第一声哭。我跟尕子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要长么大一个头的儿子,生下来哭到五声才引起了他亲爹的注意。我回过神来,看见大夫站在我的面前。“产妇很坚强,孩子也很健康。现在只要产妇能挺过今晚,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我听大夫说完这句话,一下子连看儿子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十三岁那年大夫告诉我,我爹只要挺过去,就能活。我爹没能挺过去。我十九岁这年站在医院的走道里,大夫还是跟我说,只要我的尕子能挺过去,就没事了。

  我的眼睛酸得像针扎一样痛,但我的眼泪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流下来。我把拳头握得紧紧的,告诉自己,现在还绝不是应该流眼泪的时候。

  我转过身去看我的儿子,他那么小,用我的一只手就可以抱住他。我看着他像核桃一样皱起来的脸,在心里对他说,儿子,你娘也千万要挺过来啊。

  大夫说的没错,我的尕子很坚强。那样长的一个晚上,她硬是挺过来了。她知道我们刚生下来的儿子不能没有娘,她的大龙也不能没有她。她不仅挺过来,精神头也很快地好起来。稍好一些了,她就立刻问我:“咱儿子叫什么名字?”

  我说:“就叫大头,让他一辈子记着自己害他娘遭的罪。”

  尕子笑起来,笑过却摇了摇头:“这不好,上了学要让人笑话的。”

  我说:“那就等上学再起个大名,小时候就叫大头。”

  尕子想了想,说:“好吧。”然后低头去点儿子的鼻头,细声细语地说:“大头,你听听,你爹多坏心眼。”

  我说:“我这就算坏心眼了?我看他才是个臭小子。”

  尕子把脸凑在儿子边上闻了闻,白我一眼:“胡说八道,咱儿子香着呢!”

  尕子生孩子的时候流了太多血,家里又没钱能给她补身体,奶水不足。我的大头打小是喝羊奶长大的。他跟那几头只比他早一天出生的羊是亲兄弟一样的。母羊的奶总是先挤出来喂饱了我的儿子,才轮到它的儿子来吃。等我的儿子大了,它的儿子也大了,我就从里头挑一头出来,宰了煲汤给我儿子补身子。

  我的大头就这样长到六岁。他生下来的时候比谁都小,只有头大。长到六岁的时候已经不比任何孩子小。人长大了,头就也不显得有多么大了。

  他长到六岁,就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于是我跟尕子牵着他的手,找村里的测字先生给起一个上学用的大名。

  大头问我:“爹,上学是做什么去?”

  我说:“念书,识字。”

  大头问:“爹,你识字吗?”

  我说:“认识几个。”

  大头又问:“娘,你识字吗?”

  尕子抿着嘴唇笑,摇一摇头。

  大头问:“那我为什么要上学?”

  我想了想,说:“儿子,爹问你,咱们家有多少地?”

  大头还不识字,但已经识数:“七亩。”

  “那咱家有几头羊?”

  “四头。”

  “那爹再问你,为什么咱们家只有七亩地四头羊,赵大爷家却能有八亩地六头羊?为什么咱们家明明能再买一头羊,爹却不买了?”

  头低下头想了很久,才答道:“因为赵大爷家有四个人能种地喂羊,咱们家却只有两个人。”我的大头很聪明,我十三岁才明白的道理,他六岁就能想明白。他说完,又立刻接着说:“爹,等我再大一点,也能种地喂羊了,咱们就可以再买羊了。”

  我摸一摸他的脑袋,说:“大头,你去上学,不只是为了认字,而是学会了认字以后,去学更多的本事。一个人要是不识字学本事,那不管他有多能干,这辈子都只能种那么多地。但上了学,学好了本事,就算只有一个人,你也能种十几亩甚至几十亩的地,养成群的羊和鸡。”

  尕子揉了揉儿子的脸:“大头,你把书念好了,以后就能做比你爹你娘都更有出息的人。”

  我的大头想了想,点一点头,说:“爹,娘,我以后念了书,就能种七十亩地,养四十头羊!”

  “好,好!”

  我的大头虽然有了大名,但还是被叫作“大头”。他六岁了,仍然还是喜欢挤在我跟尕子中间睡觉。

  这天夜里,我正睡得沉,我的儿子把我摇醒,说爹,我口渴,想喝水。我说厨房里有水,你自己接了喝去。我的大头点头说了声“噢”,就扑腾着下床喝水去了。我翻了个身,很快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尕子问我,大头上哪儿去了?

  我说,不在家里吗?

  尕子说,我到处都找过了,没看见啊。

  我说,大清早的能跑哪儿去?

  我的大头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我跟尕子立刻穿了衣服出门去找。整个村子转了个遍,扯着嗓子把全村人都闹醒了,也没找到我的儿子。重新回到家里,我的嗓子干得冒火,尕子的声音也哑了。我就到厨房打算倒碗水喝,却发现水缸里只剩个底,一点也舀不起来了,只得往后院的水井去打水。

  我走到水井旁,没找到水桶,低头往井里一看,就看见我的儿子漂在那里。

  我的大头,我的儿子,我的尕子拿半条命换来的儿子,刚刚长到六岁的儿子,将来要种七十亩地养四十头羊的儿子,就漂在那里,泡在井水里。

  他夜里口渴,到厨房发现水缸空了。他那么懂事,不愿意吵醒爹娘,就自己来打水。他才六岁,被水桶拽着,就这么掉进井里,在里头泡了整整一夜。他小小的身体被水泡得肿了,看起来像是有七岁,好像在井里长大了。

  但我的大头,他是没了。

  我站在井边站了太久,我听见尕子从屋里走出来,她问我:“大龙,你怎么了?”

  我的大头埋在了我爹另一边。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人,他的墓也只是小小的一个。

  尕子站在他的墓旁边,怔怔地看着,突然道:“爹,娘,大头还小,你们可得多照顾他。”

  我的手脚都抖起来,我想如果那天晚上我能起身去替大头倒水,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我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我说:“儿子,是爹对不起你。”说完,又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下。“儿子,爹应该给你倒水喝的。”“儿子,爹对不起你。”

  尕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看着她的脸。才几天的时间,她的脸颊就凹了下去。我又想起她是怎样挺着生下的这个儿子。我把牙咬得快碎了。“尕子,是我对不起你。”

  尕子的嘴唇也眼睛也在发抖。她摇了摇头,握着我的手,靠在我的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的尕子,给人做了六年的娘,儿子没了,却什么人也不能怪,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呜呜地哭。

  我紧紧地抱住她。太阳正在降下去,通红通红的一颗太阳正在我的眼前。我想到我儿子那个还没来得及被人叫的大名,也是明亮的太阳的意思。我的眼睛那样酸,那样痛。但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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