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穿上裙子了
母亲素来不喜打扮,我几乎未见她穿过裙子。小时候曾问过她:别家婶子,都会长裙飘飘,你为什么不穿?
母亲抹着额头的汗回答:农活多,不方便!这话,我表示不太相信,农活也有少的时候。母亲给我的解释是:还有其他活,养鸡养猪。如此说来,似乎有道理。
三年前,她和父亲迁至长沙,农活已远离生活。我想,这下,母亲可以打扮一下自己了吧。不料,父亲一场大病,母亲操碎了心,穿什么,早已不是生活中的一件重要的事了。
准备回家,路过橱窗,一条上半身粉底黑花,下半黑色的连衣裙,在模特身上,甚是优雅。我一眼相中,拿下,我要让母亲穿上裙子。
高铁载着我,呼啸而过,跨山越水,穿隧道。我拉着行李箱,出站,妹妹一家已在出口等。华灯初上,夜色阑珊,到了!我抬头,熟悉的窗口,温暖的灯光,不用说,桌上定有丰盛的晚餐。
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母亲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忍不住下楼来迎接,从我手里接过东西,我把轻些的那个袋递给她。母亲一脸喜色,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在前面。
母亲推开门,熟悉的味道——饭菜香以及父亲长期卧床后特别的味道,夹在一起。不一会,我便彻底适应这些味道,父母的味道,家的味道。
我径自走进父母的房间,喊声:“爸,我回来了!”父亲斜卧在床上,紧闭双眼,脸色绯红,没有一点反应。
“下午空调吹得久了一点,你爸有些发烧,才吃退烧药!”母亲本是欢愉的脸,隐隐透出担忧,她伸手摸着父亲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点点头说:“退了一些了!”
吃完饭,妹妹俩口子带着孩子们撤离,第二天还要上班。
母亲拿出毛巾牙刷睡衣,对我说:“都是你的,上次回来用完后,我都洗干净了,放在柜子里,昨天又洗了一遍。”
我从箱子拿出裙子,走到母亲面前:“妈,第一次给你买裙子,试试,你穿,肯定会好看!”
“穿裙子,照顾你爸,挪上搬下的,又经常给他清洗擦身,不方便!再说,我天天守着你爸,出不了门,穿了,也没人看啊!”
“妈,不管什么情况,我们都要学会将日子过得精彩!”我坚持。
母亲不言语,接过裙子,摊开,摸着,似自言自语,又似对我说:“这个颜色,我喜欢!”
母亲脱去衣裳,第一次,在我面前。身上几乎没有肉,身上尽是皱褶,消瘦的肩胛骨,两个窝儿深陷下去,我的心不禁扯了一下。每次买衣服,我总是问店员:有没最小号?很瘦的老人穿的。按这个标准,我几乎没失过手,次次合身,母亲件件都喜欢。
“自你爸生病,我都瘦了五六斤,就只有八十多斤。”母亲一边套着裙子,一边说:“你爸不能动,又不能说话,开始的时侯,我都不知对着他哭了多少次。唉,现在,也就习惯了,他也可怜。人哪,真不能病!”
母亲把裙子往下扯,突然拉链卡住了,下摆皱成一团。我帮她整理着,重拉拉链,拎拎肩膀处,端详着:“好看,不显太瘦!”
母亲害羞了,不自然地走到镜子前面,一会儿梳理着头发,一会儿侧着身子,一会儿扭过头,左瞧右看。还是一会儿觉得自己太瘦了,一会儿觉得头发太卷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脚太长,不好看。“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没自信?”母亲听了我的话,笑呵呵的,停止了自我否定。
我拍了母亲试新衣服的图片进家族群,姨妈们一阵猛夸,都说好看。母亲的脸上泛出闪闪的喜悦,快乐之情几乎无法掩饰。
晚上,母亲把裙子洗了,轻轻地挂在阳台,裙子随夜风摇摆,似在欢快跳舞。
清晨,迷迷糊糊中,听到母亲早早起来,不停忙碌。“你父亲大便了,全部在床上,我刚刚清洗完,等会,我来做早餐!”母亲戴着口罩,对我说。
“不了,我去外面买回来吧!”自从父亲生病以来,我回家,之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早已没有了。我总得为母亲干些活,我不能打乱她的生活节奏。
“妈,我给你读读我写的文章!”吃罢早餐,母亲已经穿上了新裙子,和我靠在床上,两母女来了个葛优瘫。
关于家族的几篇文,我用家乡话念着,母亲认真地听,时不时插上一句:“是的,就是这样!”一会儿摇摇头:“不对,当时还有其他的原因!”偶尔也会沉思一会:“写得好!”最后加上一句:“好好写写你爸,他真是太爱家里人了!”
“妈,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去找些快乐。爸不能陪你说话,一个人闷在家里不好,出去走走。或者,我给你下载微信,到时转文章给你看。长辈们都有微信了,学一下。”
“好,我一定学!”
我帮母亲换了手机,申请了微信。我们在农大的校园里散步,几树紫薇正开得灿烂,母亲穿着裙子,如少女般,钻入花丛中,我按下快门。母亲的笑容如花般,艳丽明媚。
如果不是生活的磨砺,母亲何尝不是一直怀有一颗少女心?
父亲一直保护着母亲,母亲一直不谙人事复杂,率性善良单纯。所以,当父亲病倒,母亲如天塌下来一般。伤心欲绝,久久走不出来,一个人独自泪长流。
我曾经不止一次劝慰母亲,事已至此,生活总要继续,我们要朝前看。母亲时不时唉叹命运不济,怜惜父亲的有苦难言,生命到如此地步的悲凉。
看到母亲正在微信群里和姨妈们聊得欢乐,笑到前俯后仰。从此以后,母亲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我这么想。
母亲端着父亲的饭,步伐轻盈,进了房间,裙子摆起来,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