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慎王:破晓之人(十五·降奴)
阿不敦领着残兵往东退却,正遇着木尔哈齐等人,遂将战事叙述一回。
木尔哈齐大失所望,摇首叹息:“如此说来,亡贼援军已到。”
尼莽济从旁劝说:“良机已逝,姑且退守白石岭。”
“兄长遗骸尚在城中,必遭亡贼羞辱……”
阿不敦说到此处,不禁顿足捶胸。
“城栅已有防备,不宜再战。权且归去,待觅得战机,再作良图。”木尔哈齐转念一想,双臂环抱胸前,恨道:“话虽如此,也不能便宜了他!此处往东,尚有一处大邑落,我等正可劫掠一番。”
阿不敦点头称是。
木尔哈齐便在周围撒出探子,以防夫余人追袭。自与阿不敦等向东劫掠,杀散沿途守兵,将邑落里的粮谷、财货一并掳走。
岸兀斑退回城栅,先斩哈突勒酋长头颅,悬于木杆之上,又将尸身倒悬东门,借以彰显战功。
一众下户同贺大捷,忙不迭的搬运尸体、加固城防。
期间,邑落守兵多次求援。岸兀斑唯恐有诈,拒不援救,放任肃慎人大肆掳掠。
巴努浑回兵途中闻听此事,连忙赶去援救,终究走迟一步。
邑落已被洗劫一空,四下尽是人畜尸体,侥幸未死的下户不住地抢地哭嚎。散在附近的守兵相继归来,如实禀报前事。
“好你个岸兀斑,只顾着守城,任由叶噜掠我邑落,回去再寻你计较!”
巴努浑叫骂一句,统领骑兵往北追赶。
彼时,木尔哈齐等已进白石岭内,闻听追兵赶来,忙寻阿不敦、尼莽济商议对策。
尼莽济笑道:“亡贼携骑兵追击,明摆着要速战。我等正可引他入彀,在此伏击一遭!”
“然也,此间山林茂密,正是设伏的好去处!”阿不敦手指山上,继续说道:“山顶白石林立、不生草木,我领部众穿行其间,诱他上山;大酋长领兵埋伏山腰。到时候两下夹击,必获全胜!”
众人皆以为可。
于是速末部众潜入密林,阿不敦领兵赶奔山顶。
巴努浑赶至山下,喝令麾下弃马进山。
左右劝道:“叶噜长于山间步战,亡人擅长平地冲杀。舍马进山,乃是以短击长。”
“叶噜身披兽皮,我等皆有甲盔。真个斗将起来,岂能惧他!”巴努浑不以为然,执意入山追剿。
行经密林,巴努浑不时左右探视,总觉得周遭有人潜伏,渐渐生出退却之意。
恰在此时,一人扬手大呼:“山顶有人!”
巴努浑抬眼望去,果见一行人等扛着财货行走于白石之间,心下大怒,顿时来了斗志,喝令兵众进攻……
早有探马报知城栅,岸兀斑急得顿足捶胸,将兵士留与杜佛守城,自领下户赶赴白石岭。行至山下,已是深夜。耳听山上厮杀声愈来愈弱,情知巴努浑战力衰减,若再迟疑势必覆没。
情急之下,岸兀斑拨给古楚数十人,叮嘱道:“你从东面攻山,沿途高声呐喊,务求叶噜分兵抵挡。我先解救巴努浑,回头再来接你!”
古楚得令,领着众人匆忙去了。
木尔哈齐正在外围看守,忽听身后喊杀声起,心下一惊,以为救兵到来,忙引主力下山抵挡。稍作试探,便将古楚一行团团围困。
岸兀斑借机从西面上山,率众冲破达围堵,与巴努浑合兵一处,反身杀出重围。
伯咄、速末两部紧追不舍。
岸兀斑欲往东去。
巴努浑抓住衣甲喝问:“城栅在西,奈何东向?”
岸兀斑应道:“古楚受困,我欲解救……”
巴努浑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山上藏了多少蛮子,岂能为了一个奴仆害杀我等!”
二人争执不下。
阿不敦率众赶到,巴努浑喝令迎战。
方才接战,尼莽济又从东面杀来。
岸兀斑正欲抵挡,被巴努浑从背后搂住,怒喝:“莫要恋战,速去邑落避险!”
岸兀斑权衡过后,终究长叹一声,率众往西退却。一行逃出白石岭时,仍能听到古楚等人的喊杀声。
古楚困于垓心,撑了许久不见援兵,只得扔下刀矢,伏地请降。
木尔哈齐抢进树林,眼见只有十数人,大失所望,厉声喝问:“余众何在?”
古楚以肃慎语答道:“无他,唯有我等。”
正在此时,卑特赫赶来叫嚷:“适才山上冲出一伙贼子,将那贼首救走了!”
木尔哈齐情知中计,一时怒从心起,拔刀冲向古楚。
古楚见势不妙,抱头大呼:“大人欲破夫余,奈何杀壮士!”
“哈,好大的口气!”木尔哈齐抬刀叱问:“肥厮能说我等语言。方才也是你应答的?”
“是也。”
“唤叫什么?”
“古楚。”
“豪民,还是平民?”
古楚低声应道:“小人只是奴仆……”
“奴仆?”木尔哈齐嚷道:“奴仆岂能为战,从实说来!”
古楚伏地答道:“小人确是奴仆,旁人皆为下户,奉我主人之命,在此招引兵力。他……他借机去救巴努浑。”
“你等若是豪民,尚能换些财货。既是蠢奴,莫要费我口粮!”
木尔哈齐说罢,喝令斩来。
左右上前,将古楚按在地上,拔刀欲斫。
古楚体壮,奋力挣脱众人,径直抢到木尔哈齐面前,苦苦哀求:“小人虽是奴仆,却深谙夫余兵事,若能饶命,必当以死相报!”言罢,以头抢地,血流不止。
“嘿,这厮好生有力!”
卑特赫追过来踹了一脚。
木尔哈齐坐在地上,拄着短刀问:“牛加何在?”
古楚答道:“王城。”
“何为?”
“夫余王薨。牛加有心拥立麻余,故而出兵争位。”
“牛加遣回多少援兵?”
“只有巴努浑这一支……”
“一支?”木尔哈齐提刀架在古楚脖颈,喝问:“先前守城的兵士从哪来的,莫非从天而降?如实答话!”
“那是岸兀斑临时召集的下户、奴仆,诚如我等一般。”
木尔哈齐缓缓躺在地上,猛地冷笑道:“下户也能为战?妙,妙啊,岸兀斑真乃福将……”
卑特赫摇首感叹:“贼子智勇双全,确是亡贼福将。”
“虽如此,倒也趁我心意!”木尔哈齐站起身来,对着一众下户言道:“褪去衣甲!”
其中三五人识得肃慎语,忙不迭地褪去甲盔。余众不明所以,只得照样学样。
木尔哈齐道:“那几个识得语言,姑且留下。其余人等尽数斩了!”
古楚连忙劝道:“我等愿作死士,同为大人效命,还望手下留情!”
木尔哈齐骂道:“你这降奴,与犬豕无异。再敢多嘴,连你一并斩了!”
古楚唯唯称是,任由卑特赫等纵情杀戮,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阿不敦眼见岸兀斑等逃入城北邑落,方才引兵撤回;捎带着掳走山下马匹,以为口粮之用。
期间,阿不敦被伯咄各族选为酋长,着实趁了木尔哈齐心意。
岸兀斑也不敢大意,又从各处邑落择选青壮、分发甲兵,日夜操练,以防袭扰。
两边对峙到深秋,天气转凉,河水渐渐消退。
木尔哈齐眼见无碍,率众渡水南归;尔后遣散各族,加紧筹备越冬口粮。
木尔哈齐借此机会,回到老屋休憩数日。
期间,辛阿尼来见,免不得谈及战事。
木尔哈齐慨叹:“可恨雨季早来。否者,城栅必破!”
辛阿尼问道:“此番安车骨部来迟;白山、号室两部拒不发兵,倘若明春仍是这般,你当如何?”
木尔哈齐叹息一声,答道:“有人来报,此番慕桓与那土古古勒兵拒战。噫,仅凭三部应敌,确是胜负难料。”
辛阿尼劝说:“不如请和,将罪责推给哈突勒,归还财货、恢复纳贡。左右死无对证,抑或就此罢兵,免去杀身之祸。”
木尔哈齐摇头笑道:“诸部纳贡数百年,因此冻馁者不可胜数。战端既开,岂能善罢甘休。”
“纳贡确有冻馁,然而大战连绵,又有几多冻馁、几多战死?”辛阿尼就此起身,将离去时回首又道:“如今,诸部所需之物,只能与句丽交易,沓尔满大获其利。他为何主战,你好自思量!”
木尔哈齐面如死灰,躺在榻上反复思索,竟是一夜未眠。捱到天明,起身辞别兄长,领着古楚还奔忽罕河谷。
是夜营地篝火熊熊,数名句丽女子载歌载舞。渥尔后、沓尔满、阿格阿等正围坐宴饮。
守卫来报:大酋长归来。
沓尔满父子坐在原处挥手迎接。
木尔哈齐见状,霎时面色阴沉。
渥尔后面露不悦,叱问:“大胜归来,为何愁眉不展?”
木尔哈齐不应,坐在席间不住地叹气。
沓尔满执酒劝饮。
木尔哈齐不饮,只是抓起炙肉,默不作声的吃了一回。
沓尔满顿时大怒,正要近前质问,却被阿格阿奋力劝阻,转身恨恨离去。
酒宴不欢而散。
渥尔后喝问:“兄长请饮,你为何不饮?”
木尔哈齐反问:“部民在外厮杀,你等却在此处宴饮。他人瞧得,当作何想?”
“兄长来献女奴,因此设宴款待,有何不妥?”渥尔后喘着酒气叫嚷:“我见你是胜了两阵,便不知天高地厚。当初若无兄长平叛,你岂能作上酋长!”
木尔哈齐气的面红耳赤,瞥见古楚立在一旁,转而大声呵叱:“肥奴,瞧得甚来,滚到远处跪着!”
“这肥厮是谁?”渥尔后手指古楚问道。
“降奴。”
“你胜了两阵,就得了个奴隶?啊呀,兄长不起刀兵,却换来无数财货……”
“若不是我等与亡贼拼杀,他能坐享其成?”
“吵得什么,没有我兄长,哪有你今日!”渥尔后一脚踢翻木尔哈齐面前的酒肉,继而高声喝骂:“托若,将那肥奴剁了喂猪!”言罢,怒气冲冲地返回大屋。
托若得令,立刻拔刀相向,吓得古楚伏地求饶。
“罢了,醉酒之言岂能当真。”木尔哈齐捡起地上的炙肉扔给古楚,起身说道:“托若,给这肥奴寻个穴屋,莫叫他受冻挨饿,日后自有用处。”
托若收回短刀,架起古楚去了。
木尔哈齐长叹一声,蹑手蹑脚地蹭向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