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生活

新年第一天，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我们监理办公室的人没地方去，正圈的荒，百无聊赖，有人敲大铁门，原来是项目部的张经理。只可惜我们不是六零年的河南兰考老农民，要不然我们就会问你是谁？只可是张经理不是县委书记，要不然他就会说我是你们的儿子毛主席派我来看你。张经理是甘肃陇西大汉：同志们好，我来看看大家，走去镇里喝酒喝喝新年的喜气？好动人的话啊，谁能拒绝说靠边吧你是拉我们下水？若是一定脑袋进水！人是感情动物。酒，不好，五块钱的绵竹大曲。心意到了。

平时，有人夏天送西瓜秋天送萍果，隔三岔五送野味活鱼，有些人难免没了警惕。

K45公里段是挖方段，塌方进水，老板换了四个领班都干不成，老侯是第五个，老侯从不提工作多难多难。按规定完成工作报检是项目部的工作，老侯开着轿车直接上门来请，在工地上检验不合格他打项目部技术员，对我们则满脸堆笑，眼角却有寒光。利用我们有人请假别人代替不熟悉的情况下钻空子取得成功。

包工头老李，专门趁我们吃早饭来报检，“顺便”去厨房要两个馒头夹i鸡蛋。张老板，开封人，八三年大抓进去后释放。他对监理工程师的办法是给钱买手机送酒，遇到工程不合格监理不敢签字，他带人来打，有两个同事吓跑领导派我去，我用了计策才完成工作。刘老板是大学教授，很文雅懂事，年长的喊哥哥年小的称弟，有些人心窄没见过钱要这要那一律同意，刚接到他的钱物第二天他就派人在路基上上黑土(黑色腐殖土，禁用，容易腐烂路基，且不用花钱买，干枯的鱼塘底，河底都是)。每次私下里给我的同事塞钱都身揣录音笔将说话内容录下，或者威胁，或失败了将其录音上交业主，试验工程师某某某，高级工程师某某就倒在他的手里，而被威胁成的不合格的路段谁知道是哪里啊？

有一次，监理员小刘下班回家，这天心情不爽，路床施工，压实度不够，让工人返工两次还不行。一辆车停他身边，跳出来人把他推入车上，到一个饭馆，上二楼，老板说进哪个房间？一间门紧闭，一间门开着，桌面上酒席已备好，小刘想了想，进入有酒席的房间……

在检测路基压实度时，明明不合格，老板很萌：你算错了吧？我们压够了呀！

你拿到经监理工程师签发的工程认可证书就可以拿钱，路坏了与你无关，你会怕被老百姓骂做恶梦吗？

监理员小高很有意思，过节前问老板借钱，没还，老板还寻思怎么不还呢，问我，我笑了，还要个屁？就连孩子的上学费，进幼儿园的入托费，手机费等等。有一次，小王被老板撵着骂：你用车，我给你用，你买手机，我给你买，你嫖，我也请你了，就那点活你不给我签字。很多人看着小王，像看笑话。

承包商不偷工减料是不可能的。桥梁上，钢筋主筋不少，副筋会这少几根那缺几根，钢筋的间距大，应该是十公分，他做十五，二十，少用钢筋呗！减少检查程序，节约时间。土方上，碾压遍数，水泥段水泥量，都有空可钻。这里还有技巧，比如在路基顶面以下八十公分内，碾压的质量好坏，测弯沉可以测出来，八十公分往下，仪器是测不到的，也就是说，93区，他们觉得可以马虎。94区，95区要按规范做。我在新疆遇到一个会做活的土方队老板，路基底层上土乱，按规定每层上土虚铺30公分，竟然会上一米厚，发现了返工，发不现呢？到了路基94，95区，他开始老老实实做，路基到顶了，他每天洒过水，用压路机静压，结果测弯沉，他的成绩最好！但时间长了，它的问题就出来了，路基下沉，基底滑动，好好的路没通车几年就有裂缝，有很深的车辙印，桥头跳车，就是拜它所赐。

路修好，交给养护管理，通车开始，养护工作也有虚头，比如，每年一次的除雪，国家每年给的是专项钱，可雪厚，下雪次数，是有空可钻的。施工单位也指望它挣钱。

我们工程师进驻工地，一般的个人室内生活用品布置是：三斗桌，椅子，台灯，床铺被子，简易衣柜，洗漱用具，空调。但有几次上述布置没有配齐：室内只有床铺被子，简易衣柜。（国家配置的有这笔支出啊）看到这样情景，都是经常出门在外闯荡的人，啥事不清楚？也只有轻轻叹气心知肚明了。我们的办公室主任说你们要是问承包商要不到就不用干了。

行李放下，锁门。我出来去乡镇超市购买台灯及其他用品，再找个纸箱当床头柜，放上台灯，临睡前看几页小说很惬意！没有桌子，问老乡借个矮凳子趴床上写字也是一样。有空跑到老乡家里寻个破桌子，搽干净放床前能每天填写工作日志、做验收资料就心满意足了。没有空调，自己买个二十五块钱的小取暖器放身边也能热乎。在信阳息县一个偏僻农村，要买个针头线脑，徒步走四十分钟也见不到商店！所以我的东西最多：除了衣服洗漱用品，我还有小黑白电视，影碟机，复读机，针线剪刀文具。说到文具，我的水笔芯，铅笔，日记本，刀片都是去批发市场批的，一个是质量好另一个是自己方便用。公家发的有，可有些人在施工单位找他（她）签证工程认可证书，说自己没有笔，人家给他;几块钱的插座，茶叶，也张口问承包商要;到工地检查验收工程是否合格时，话中有话说手机坏了，没人接腔，谁是傻子？

你可以没有钱，你可以轻蔑他人，但你怎能不尊敬自己？尊敬自己，顶天立地，活着有激情，背后有人敬，尊敬自己就是爱惜我们的脸哪！你可以不好看，也可以满脸皱纹，但是绝对不可以有肮脏的泥巴！那是尊严！……

而在我们的生活里，如实向领导反映真实存在的问题不容易：你要得罪一大批人;你需要勇气；但职责所在，不反映自己就要担责任，反映了就要愿赌服输，小心自己的饭碗！这是走钢丝绳！有一次我偏偏这样做了，却是在喝高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所在的路线施工存在很多问题，我们管不住，顶头上级管不住，也没人向大领导汇报，是不敢。你把矛盾揭露，人际，人情关系荡然失存，你怎么呆下去？再说如今各阶层关系鲜明对立，讲究级别官第问题，你级别低你和领导说话他根本不理你，我曾经想和一个我熟悉的领导（他还是我私人关系很近的熟人）反映一些问题，想把他拉一边说话，他随手把我的手扒开，就走掉了，我好尴尬。

那一天我在自己屋里正生闷气吃晚饭喝酒，顶头上级来通知我大领导要开紧急会议，放下碗筷就去。那天喝了些酒，大领导说一句我顶一句，处处触及施工实际存在的尖锐问题，为证明自己不是说谎，我随手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日记本，有根有据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淘淘不绝的述说开来，会场沉重气氛立即打破，有交头接耳的，有欣赏的注视我的，还有紧张盯着我的，更有人轻声评价：喝大了，装疯买傻的！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不顾忌，一直把话说完。大领导是个好训斥人的主儿，但那天他一直笑呵呵的听我说完。开完会他把我叫到办公室：今天喝几两？平时看你不好吭的，你不挺能说的？相当精彩！走吧，针对你提的问题即将出来新的奖惩措施。我怯怯的出来，围了一大堆人，我兴奋的自美：怎样？有人伸大拇指：相当精彩！我笑呵呵说刚才哪个小坏虫说我装疯买傻的，不这样中不？

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中，我生活了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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