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
等一个人,等了整整一个不下雪的冬天,感觉会来,可终究还是没来。
如果明天下雪,你会回来吗?我在日记本里写道。
草长莺飞的春季容易产生爱情。春天开学的时候我们分到了一个班,至今想起我如何会正好坐在她后面,我想大概是那年我正好想恋爱。她叫纾雪,在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时,我仿佛踏入了兰花萦绕的汀畔。尽管我一如既往颓废,整天趴在后面假寐,可我还期待能与她发生点什么。
我们共读县城唯一一所高中,班里理所当然发生了两极分化,前面清一色成绩好的学生,我凭借前几年不错的文化底子才侥幸分到这个位置。教室后面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调皮捣蛋学生的天堂,他们成绩差的要命。纾雪有跟她美貌相媲美的好成绩,我除了数学能和她一较高下——我是数学老师钦点的课代表,其余相差甚远。
在开学不到一周,几乎全班人都相信了世界上竟然真有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姑娘。不时还有外班慕色而来的学生过来晃悠。当然,我们班后排的二十几号老爷们不是吃素的,他们只会吃醋。这样外来的小伙遇到本班的阻挠,都悻悻而归。可那时候青春年少,除了我之外都不约而同在暗地里展开攻势。人在美好事物面前,通常都会展示出自我感觉最好的一面,连班里最粗鲁的男生在纾雪面前都变成了绅士,怕唐突了佳人。
在她大概收到三百份情书的时候,她终于不能再置之不理。在校园里青苹果散发出诱人的酸甜味道时,我桃花附体。在一个明媚的中午,班里人都去吃饭,我还是睡得一塌糊涂。可我根本就闭不上眼,我看到她根本就没去吃饭。我听到了一个比做梦当玉皇大帝还兴奋的事情。她扭过头来带着一股茉莉花的味道,让我做她男朋友。显然这比睡觉更有诱惑力。我问她为什么是我。她说,可能是因为你写的字好看,也可能是你天天都洗头,兴许还因为你有一颗睡觉时还在思考的大脑。我点了点头,心早就兴奋的砰砰直跳了,我没理由拒绝。
这以后每当有人给她塞情书,她就回道,你问问我男朋友奚梦不答应。
从此我的觉睡起来就不似先前那般无滋无味了,那种茉莉的味道一秒不歇的肆意侵略我的大脑、小脑。
我的生活从那以后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这变化似乎跟我想的不一样,可能仅仅是心理上的震荡。因为我们除了装模作样的一起吃饭,几乎没有任何交流,还平白无故引出来一整个年级的劲敌。
在一个周末放学,送她到回家的车站,我那天起初心情不错,我心情好时候话会不自觉变多,我拿出最好的文采跟她谈天说地,可她每次回复都是简单的哦,嗯等单字。我满腔的无名火简直要喷出火来,冷冷对她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算哪门子的男朋友,你不如直说想找个不被打扰的挡箭牌。
可不到一分钟我发觉我说了这辈子最后悔的话。她的眼泪犹如晴天雨,汩汩而下。她没有啜泣,说,对不起,我想考北大。我第一次为一个雪一般的女孩拭去了眼泪,我的手在抖,抖得很厉害。
忽的,她吻了我,我感觉到了她滚烫的泪水贴到了我的脸上,那股茉莉花香留在我唇上。那一刻我以为她像我爱她一样爱上了我,要不是她说了一句,你要的就是这个对吧。她就头也不回钻进了车里。车开走的那一刻,我真想钻到车轱辘下碾死算了。
那天我好像得了失魂症,可我心里明白我不是真的得了病,我意识到轻飘飘的爱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我不知怎么迷迷糊糊的回家的。到家门口被爬山虎狠狠绊了一下,我发现爱的触角已经攀爬到了房檐。我脑子里浮现这么几个字:我愿做她近旁的一抹绿。为了她我愿意放下了我的骄傲和颓废。让我更震惊的是:即使她不把我当成她的什么人,我也愿意这样做。
在学校里我继续假模假样地做她男朋友,之所以是假模假样是因为我不想让她感到一点点压力。我们仍一言不语地吃饭,我开心的要死,从没这样快乐过,真的。
她就像一株仙草,从头到脚的好。可世界总会跟美的东西过不去。我一声不吭地陪她吃了一年多的饭,多想这样吃一辈子。可终究有了变数。
美好的东西总会不经意就会被人盯上。一个热血贲张的高中生,为了爱真的可以命都不要——尤其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孩。
一个追了她将近两年的男生,眼看就高考了,高考完了就意味着再也没机会了,他真的可能永远没机会了,不仅仅是从来没及格过。最后终于采取了手段,找纾雪死缠烂打。我当然不能忍,放下我的斯文算得了什么,在一个周末放学我跟他干了一仗,为了纾雪,我想我比特种兵还要厉害一点。可我还是被送进了医院。
我想她肯定找那个男生说了天底下最绝情的话,周一的那天夜里那个男孩子饮恨跳了楼。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那天的雪下得非常厚,几乎盖住了世界一切的不美丽。我站在她的面前,不安地把脚下的雪踩得吱吱响,她说她就是个祸害的时候,我真想把自己踩进雪里,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她的眼泪融进雪花,雪花倏时变成眼泪,她决绝地提出了分手,她不想伤害任何人,甚至是一片雪花。
提出做她男朋友的是她,提出分手的是她,可得到爱的是我。我一万个不答应。
“看到雪花了吗?它们从天空飘落的时候很美,落到了地上终会和泥土混成一块,变的泥淖不堪。” 她说。
“雪融化之前我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美,融化后我愿意变成泥土。” 我说。
她笑了。
人很难有圆满,尤其在达成愿望这件事上。跳楼自杀的那个男生终究变成了纾雪难以磨灭的梦魇,即使全世界都不怪他,仍无济于事,任凭谁恐怕也不会不受影响。我为这件事甚至都快成为心理专家了,可如何安慰得了她讳莫如深的自我责难。她是全校乃至全市的尖子生,可终究还是未能考入北大。她甚至志愿都没报,尽管人民大学和复旦都不在话下。她就这样辍学了。
奇怪的是,我突然觉得跳楼的那个男生从某个角度来看觉得比我更爱她。想到这,我也不想上了。我想就这样一辈子陪她,我这样想之后,也这样做了。
可她说,“你要就这样不上学了,我相当于在某种程度上又祸害了一个人。你心安理得的付出,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你真的就想让我这样亏欠你,一辈子,你不觉得自私吗?如果你想我们以后能在一起的话,你就继续上大学。” 我无言以对。
我最后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没去上学,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来表达我认为的爱,我更不想考虑这是不是天真幼稚之类。
这高中毕业后,她就跟蒸发在空气中的雪花一样,连蒸汽都看不见。
我足足给她发了一年的邮件。终于在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工作的时候,她回复了:也许明年雪天,我会踩着雪花来找你,找那个愿意为我变成泥土的猪,也许明年的明年……
这又是一个冬天,我归家的途中就下雪了,像极了那年,雪满枝头,地上的雪很厚很厚,可她还是没回来,我一个人白头。
到家门口我又看到了屋檐下的那蓬爬山虎,上面覆着雪枯透了,可思念的脚死死抓住墙壁不肯放手。这时我的手机收到一封久违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