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泡桐花
我是不喜欢泡桐花的气味的。这种气味闷闷的,搞得我就像重感冒下的病人,鼻子塞塞的,喘不过气来。偏偏它的味道还是盈盈绕绕、似断不断的,一点也不爽快,给人一股小家子气。小家子气也就罢了,大不了主动远离这种味道,偏叫人恼怒的是,这种气味还想着保留一股神秘感,冷不丁地从某处冒出来,钻进你的鼻腔,时刻提醒你它的存在。这就越发使得我对这种气味恼怒起来。
看到泡桐花的样子,一点也不奇怪她会孕育出这种蛮不讲理的味道。不像其他的花,无论在早春晚秋,还是在盛夏隆冬,只要开出花来,便会想着吸引人的目光或是蜂蝶的采撷。再看那泡桐花,开在树梢上,远离土地的样子,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又像是立志绝不沾惹世间尘埃,便做了“空中客”。
如此也就罢了,也许能吸引几个不得志的文人用大篇诗文讴歌它的“遗世独立”,不料只要春风春雨一来,这种花就纷纷落下树梢了。春风能有多大,温柔得只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春雨又有多大,绵绵细细、无声无息。仅仅有这样的理由,泡桐花就按捺不住,忍不住跳下枝头。
远看树梢上的泡桐花,是会让人联想到南国的温婉女子的。浅紫淡白的颜色,干净素雅得像一袭纱裙,风吹来,玲玲的玉环撞击声在空中回响。花开正盛时,紫白的花朵会给单调的泡桐披上一层梦幻的色彩,在满是鹅黄浅绿淡粉的春天独树一帜。如果只保留这样的印象,泡桐花也会显得格外珍贵,但怎能让这样的女子沾染尘埃呢?落在地上的泡桐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干净的衣衫上沾满了泥点,有的还被行人踩了不知几脚。既然给予我美好,何必狠心再撕碎。如此已久,每每看到残骸满地的泡桐花,对她的不喜欢是越来越多。
算起来,对泡桐花的不喜欢是这几年出现的,儿时的我并没有这么讨厌泡桐花,连带着泡桐也是我讨厌不起来的。老话说,泡桐是极“贱”的树木,到处都能长出苗抽出枝,几年就能遮阴一大片。在我的家乡,每户人家的房前屋后总会有一棵两棵泡桐树,或遮阳挡雨,或伐枝当柴。
十几年前的农村并没有什么健身娱乐设施,供男女老少休闲消遣的可能就是打牌唠嗑。太阳将要落下西山时,一天的活计也忙完了,男女老少们会聚在门前路口的泡桐树下,或坐在砖头上,或坐在自己的鞋子上,谈说着米菜油盐的价格,商量着施肥打农药的时间。这时候也是父母最清闲的时候,父亲可能刚放下劈木疙瘩的洋镐,与叔伯们说笑着;母亲可能正照应着灶下的柴火,趁炖菜的空儿也出来闲聊几句。但这是很少见的,父亲早早就出去打工了,母亲也是到处找零活,供他们的两个孩子上学。
对小孩子来说,傍晚与整天的时光没有什么不同。更小的时候,我们会在泡桐的树荫下捏泥人泥狗、摔“瓦屋”;渐渐长大,我们玩弹珠、跳皮筋;再大点,我们会学大人打牌、学大人为生活发愁。回想不起当时的想法与心情,反正发现任何一个新奇的东西都会让我们新鲜许久,尤其是泡桐花开的时候,昭示着春天正美好,再也不用套着厚厚的衣服,各种野草野花也都冒出地面,这时的我们是最欢欣的。
春天来来去去,泡桐树越来越粗壮,树下唠嗑打牌的爷爷奶奶大都离世,叔伯也都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我的父母还在为着两个孩子奔波。一起玩泥巴的那些伙伴们大多分散在各地,过年回家的时候,在寒风中,在泡桐下,几个人相顾无言,沉默得像被雨打下的泡桐花。
十几年前的我,绝不会留意门前路口的泡桐高几尺几丈、泡桐花何时开怎样落,也不会深究树枝向着什么方向伸展、叶子哪个方向更浓密些。等到了现在,在离家千里的地方,我竟越发想要搞清楚这些细节了。
现在住的地方也有几棵泡桐,现在也都开满了泡桐花。那种盈盈绕绕的气味时刻会冒出来,这种令人不喜欢的气味,像对故乡与过去杂乱无章的思绪一样,挑弄着我。最近多雨,泡桐花又开始稀稀落落地掉在泥水里,家乡的花也落得差不多了吧。
雨中的泡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