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上尖山
冬上尖山
尖山,又名松鸭山,雄伟壮观,如一幅山水画挂在天边,抬头便见。五个尖尖的山峰紧紧依偎在一起,如五个巨人,仪态庄严,日夜守护着家乡的安宁。
在我心中,尖山是圣洁美丽的。春天润泽明朗,山花烂漫;夏天芳草萋萋,清幽如黛;秋天烟雨蒙蒙,恍如仙镜;冬天银装素裹,纯洁高雅。四季美景,无一不在我心中!夕阳下,我独踞山头,看云卷云舒,落日下垂,直到星光满天才姗姗而归;暴雨中,我伏在岩石间,浑身瑟缩,担心着石缝间那朵灿烂的山花;大雾中,我迷失了方向,摸索于一个又一个山头,祈祷着传说中的山鬼不要出现;寒风中,我与放羊的老头坐在火堆旁聊天,打发着百无聊赖的日子。尖山,是如此的令我魂牵梦绕,难以割舍!
那是个冬日的下午,我闲着无事,一抬头,望见了闪着银光的尖山。心头一热,信步前往。那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愁云惨淡,云块随时会掉落下来。
距山脚不远有个光明寺,在前往尖山的半路上。听人讲此寺在文革前盛极一时,相当辉煌,但毁于文革,现在只剩下一圈塌七凹八的围墙。墙内面积很大,中间靠南重修一庙。庙内供桌上乱七八糟立着许多泥塑神佛,满脸落魄凄凉,妙相并不庄严。庙后长着十多棵云杉,碗口粗细,苍翠挺拔,甚是养眼。西北角荒草间,立着一块碑,碑身残破,碑文不甚清晰,但能隐隐分辨出“光明山寿峰寺”几个大字。每次上山,我都进去转转,上炷香。久而久之,成了习惯,若不进去,便感到内心惶惶,不大安稳。那天我照例进寺,上了香,并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
出了寺门,踩着咯吱作响的白雪,走了一段平坦弯曲的山路,便到了尖山脚下。抬头一望,白雪皑皑的尖山庄严肃穆,静静立着,静候我的到来。
顺着山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牧羊小道,在白雪覆盖下忽隐忽现,明灭可见。由于风的肆虐,山上有的地方雪厚,有的地方草色还露着。我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向山顶。
两小时后,我爬上了第一个山头。此时我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裤腿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站在山顶,感到自己如沧海之一粟。远处天地一体,灰白相映。近处群山苍茫,玉砌粉妆,山窝中静卧着一个个灰色的小村庄,静谧安闲。尖山山腰,一片松树林顶着一髻儿积雪,莽莽苍苍,如唐代妙手笔下的水墨画,素淡雅致。脚下透过积雪的干草上,雾淞沆砀,凝成千姿百态的花纹。一阵冷风吹来,我感到浑身热汗全无,单簿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我在一个又一个山头留连,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雪粒。我看天色不早,便往回走。
两个山峰之间有块草地,平坦宽阔,覆着厚厚的积雪。雪地上弯弯曲曲,起起伏伏遍布着一条条雪棱,绵延不断,这是风的形状。一粒粒黄米粒大小的雪粒,从空中疾速而下,落在雪面上,翻滚跳动,四处飞溅。这里水波不兴,宁静平和!
我裹紧衣领,乱哼着调子进入了这片雪地。积雪越来越深,渐渐漫过我的膝盖,这时才发觉脚下的积雪不再松软,而是那种日积月累的厚实坚硬。一脚下去,腿便像棍子一样插进雪地,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拔出来。身后,散布着走过的一个个雪洞。还未走到这片雪地的中间,我便感到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每走一步便要站着深吸一口气。寒风挟裹着坚硬冰冷的雪粒,抽打在脸上,隐隐作痛。看着冷峻严肃的山峰,我有点担心,但要返回去,还得从高高的山头绕过来。观察了几眼,感到眼前的情况我还能应付,便又向前踽踽独行。
当距离这块雪地边缘还有十多米的时候,我已感到双腿发软,如灌了铅般沉重。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只觉头晕目眩。死神的大手,正悄悄伸向我细瘦的脖子。忽然,“砰”地一声,我的右脚深深陷入一个雪坑。快要失去知觉的脚告诉我,这个坑深不可测。积雪淹没了我的大腿,我试着要把脚拔出来,浑身竟像软了一样,出不上一点力。试了几次,毫无结果,我竟像定在雪地里一样,腰部以下不能动弹。巨大的恐惧感从四面八方袭来,死神巨大的手似乎已扼住了我的脖子。我想,我要死了!今日在这冰天雪地中,我在劫难逃。渐渐地,我内心灼热,面如冰霜,虚汗直流。突然,我想到了我的奶奶,我的妈妈,我的兄弟姐妹……一阵寒风夹着雪粒迎面吹来,我大张的嘴巴竟呼不出气来,我生平第一次尝到窒息的味道,如梦魇一般,这可能就是传说中死亡的味道吧!风过后,我的嘴还张着,艰难地呼出了一口气。恐惧让我顿觉清醒。我用双手搓了搓冰冷的脸。我想,为了那些焦急等我回家的亲人,我不能坐以待毙。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一定要活下去。我又试了一次,右腿还是一动不动,似乎生了根,与雪地长到了一起。不能后退就前进!生死就在一瞬间,刚才这口气吸了上来,说明老天还真眷顾我,我还大限未至!我伸开双臂,用尽气力,向前扑去。“吱”地一声,左脚拔了出来,同时双手刺破雪皮,触到了大地的肌肤。手一触地,我浑身立即迸发出无穷的力量。
哈哈哈!我终于化险为夷,绝地重生了!原来我刚好踏进大地的褶皱里!
下山的路倒很顺畅,一步三滑,连爬带滚,半小时便到了山脚。走在山路上,透过漫天飘舞的雪花,回望了一眼冰雪弥漫的尖山,一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路过光明寺,我又特意进去为众神上了一炷香,磕了一个头。
当我踩着苍茫暮色走进村子时,母亲正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我的归来。奶奶拄着手杖,颤巍巍地在雪中立着,一边为我扫身上的雪花一边嗔怪道:“饭熟了,你到哪去了?”我连忙扶住奶奶,笑道:“奶奶,我出门见了只兔子,追了半天,没追上。”父亲说:“你肯定又上山去了。”我笑而不语!
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