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25)
父亲离开我们有两年了。
好像不回老家就不去接受这个事实一样,两年前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发生在上辈子一样。
要下雨了,风刮的越来越急,带着西北的冷空气,带着江河湖海的水汽,树欲静而风不止。
高三的时候,班主任是个“怪人”,好好的自习课,在黑板上写了个大大的“悟”字,让我们全体站着想这啥释义,当时只觉得他有毛病,浪费好好的一堂自习。下课铃声一响,他回到讲台,让我们几个成绩好的解释解释,他早吃定我们的回答不称他心意,摇手摇脑,气定神闲,“悟,就是,悟了也就误了”!
这荒诞的释义我却记到了今日,“子欲养而亲不待”,若不是那么多的遗憾、失去,怎么会悟得为人子女的孝义,但终究是误了……
我是个很傲的人,方方面面都是。在北方长大,在冬天没见过什么花开,恰逢一个冬季,老师让写最喜欢的花,我写了“梅花”,因为我爱她的品性,“凌寒独自开”,坚韧,敢于挑战,与众不同,“笑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默默无闻,谦卑,不争不抢。
学习对我来讲,是一件兴趣,但有一点,我喜欢第一,但不是跟人竞争得来的第一,我喜欢“凌寒独自开”的第一,也可能,我喜欢的是“独一无二”。
初中转学到了县城,那时候的农村户口不比现在吃香,会被一些自诩文化人的城里人看不起,就像是一种阶层一样,定性在那里。
班主任把我放在最后面教室门口的位置,上辈子我肯定是被冻死的,打小就怕冷,秋风渐起,吹得我手都是僵的。回家我跟父亲提起,冷倒是一回事儿,主要新配的眼镜看不了那么远,黑板上的字不发看得清。
隔天,班主任二拇指轻轻点点我,把我喊去隔壁的办公室,问我:“你看不到黑板上的字?”我内心在窃喜,是要给我调座位吗?“还可以,就是……”我当时内心爱惨了班主任,觉得她整个人都是亮的、香的……“那行,看得清就不换座位了,你来之前班上刚调过,你回去吧!”当时像是一把火烧在我脸上。烧出了一个十来岁农村小孩的“面子”。
回到家里,我气冲冲地问父亲:“你去找我们班主任了?”“给你调座位了吗?我昨天带着月饼过去找她说你近视,看不清黑板上的字……”父亲很满意他的这趟“走动”,八颗牙露得整整齐齐,“谁让你找她的,我就是看不清也不需要你去求人!”说完,我就跑出出租屋,跑到蜂窝煤厂仅有的一面墙后面躲起来哭……我在生父亲的气,觉得他让我丢了脸,觉得让我被人看不起……
在转学一个月后的期中考试上,我考了全校第一名,年级500多个学生,都来门口“探”我,想知道这个从没听过姓名的第一名是谁,是不是也是教师子女……
一时间,班上成绩好的同学都来跟我交朋友,奇怪的是,原先跟我一起坐在最后排,成天早上抄我作业,教我“城里话”的几个同学却不再跟我多搭话了。班主任也时常喊我去办公室嘘寒问暖。有次开班会,说她自己一碗水端平,拿我举了典型案例,“你们看,像她这样成绩这么好,第一名,我照样放在最后一排!”但她没再用一根指头点我,只是走到背后,轻轻拍了拍我。但没过一个星期,我的座位还是调整了,调到了中间的第二排,前后左右是教师子女是班上的尖子生……
这个“第一名”让我出尽风头,当时整个乡都知道了这个事,父亲更是神采奕奕,走哪儿都要强带话题,让人询问我的成绩和名次。
长大工作以后,回看我的父亲,他是个脸皮很薄的人,也是个很清高的人,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实实在在做人做事,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从来不会走动关系,不会说“漂亮话”,在煤矿上十多年,比自己学历低、资历浅的人都转了正,自己还一直是个外聘工。但就这么一个人,二话不说拿着月饼企图“走动”一下,让人给他孩子换座位。
是我低估了一位父亲或者母亲,为了孩子对生活做出的退让!
小孩的傲气在外可以看作是志气,但往往很多时候,成了伤害至亲之人的利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对我变得小心翼翼,凡我的事情,都要事先询问我的意见,甚至连高考,也纵容了我的“一意孤行”——不给自己复读的机会,“逃离”……
自从三年前父亲患病,我就无数次在后悔,没有守在家人身边,没有尽到子女孝义,父亲病重时那句“多亏了你”并没有让我良心有安,反而像是利刃,刺痛我的“自我满意”。如今,为了自己子女的照料和自己职业的发展,我把母亲绑在离故乡一千多公里的他乡,看她焦虑、看她忧心、看她思念家乡,我时常在想,是不是从高考我选择离开家乡,便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