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手
绿皮火车
1
K1106晚点，到时不知。
大厅里报了好几次火车晚点，等车的人都比较急躁，没多久听到前面的吵闹声。
到底什么时候到？
具体我们也在等通知，列车晚点请耐心等一下。
姑娘满脸的急躁，转身过去笑着看着椅子上的老太太，我没太听清楚她说什么，似乎是安慰。
幸好我买票的早，有座的。晚点一个小时才开检。到南阳这趟车大多是务工的，也有不少本地人的口音，川流不息和海纳百川，他们才是真正的四海之内皆兄弟，跟谁都热情，拉上谁都能唠嗑。
2
绿皮壳的尽头是红皮壳，车厢的陈设都会好点，空间也比较宽敞，重要的是价格不便宜。
6车66座，票上的数字很吉利。
车站信号差，车厢里就更别提了。我在外面发完了邮件，赶在列车员最后的催促声中钻了进去。
说实话，这趟车破坏了对绿皮车的良好记忆，门口聚集了一堆烟民，吞云吐雾的，过道里瞬间烟雾缭绕。赤脚大汉更不在少数，唯一不变的是座位和地板，还是那土蓝色和土红色，它们才是最佳拍档。
找到座位发现已经坐下了一位老太太，正是刚刚候车厅的老太太，颤颤巍巍。我左顾右盼看能不能发现她的家人，又不好让老太太让位。刚要开口问就听到后面传来清澈的嗓音，哎不好意思！
刚才那姑娘盘起了头发，睁着大眼睛跟我说，不好意思，我的座位在7号车厢，你看你能不能跟我换一下，我好方便照顾我奶奶。
我点了点头。
哎呀太感谢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带你过去。
我摆手示意不用客气，然后到过道那边等她忙完。老太太似乎说话都比较困难，那杯子里好像是牛奶，旁边还有面包片，姑娘小心翼翼的泡着面包喂老太太。我听着音乐靠在边上，这节车厢过道里还有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人，他靠在一边似乎是睡着了，又好像看着车厢里。我塞上耳机，闭目养神。
两首歌以后我回头看了看，姑娘不见了，只剩下老太太。我四周看了看，确信没发现大眼睛姑娘。
你可能遇到骗子了。
说话的是戴帽子的大叔，他还是原来的姿势，并没有看我。
不太明白吧，的确没骗你钱，骗你的座位了。
我有点惊讶，不知道说什么。
大叔说，可能骗座位是第一步吧，找到了据点，然后观察身边寻找下手的对象。
火车穿过桥上，路灯一排排的晃过去，灯光钻进来快速的跑过大叔的脸上，我才看见他是戴着一副眼镜的。
姑娘还没有回来。我开始有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
大叔说，我建议你应该坐回自己的座位。
我说，可是老太太。
老太太？大叔突然看着我说，那位老太太身手比你还利落你信不？
我惊讶的有点合不拢嘴，大叔跟我吱了吱声，我看到他拉开外套，里面晃着一张吊牌一样的证件，然后小声说，反扒大队的，我盯他们很久了，叫我吴队就行。
我有点晃神，问，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吴队说，去拿回自己的座位。
哦。
4
本来有些睡意，这下完全清醒了。
我刚走过去的时候看见对面座位的小伙子在找什么，然后就大声的喊叫：我钱包呢！我钱包呢！
全车人都看了过来，小伙子把自己的蛇皮袋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疯狂的找着嘴巴里还说着什么，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列车员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伙子激动的抓住列车员说，有贼！我钱被人偷了！那是救命钱啊！列车员说，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小伙子看看四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焦急的说，我上厕所都是带着钱包的，晚上可能吃坏肚子了，去厕所频率比较高，刚刚去的时候就没带回来就不见了！
列车员说，你先别着急我让大家伙儿都帮忙找找。
这时候大眼姑娘回来了，看着大家伙都在找东西正要说话小伙子就抓住了大眼姑娘，说，一定是你偷的，你刚刚消失了。
大眼姑娘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小伙子揪着大眼姑娘的衣服不放直喊，就是她！她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就老盯着我看，现在又故意坐到我这，一定知道我身上有钱，前几次都在，就刚刚我上厕所的时候回来她就不在了！一定是她！
老太太看着自己孙女被拉扯又帮不上忙，急的直喊。
大眼姑娘说，我没偷你的钱包。
你没偷你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把你的包拿出来！小伙子据理力争一刻也不放手。
列车员说，你先放手，是不是她偷的我会查清楚。然后转身对大眼姑娘说，要不你就把包打开给他看看。
大眼姑娘激动起来，不是我偷的凭什么搜我的包，你诬陷好人！
小伙儿紧紧的抓住大眼姑娘，大眼姑娘紧紧的攥着自己的包，全车人都盯着看，还有的说，要不姑娘你就摊开来大家看看吧。大眼姑娘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小伙说，这趟是我自己回来的，俺爹在工地出事拿不到赔偿钱，我是去工地找老板理论，一边要钱一边给打工，终于拿到了赔偿，俺爹下个月就要做手术，这钱是拿来救命的，辛苦这么长时间没想到被贼给惦记了！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还是他父亲躺在医院的照片，然后说，全家人都在等着这钱回去救命呢！
大眼姑娘无力的说，真不是我偷的。
老太太抓着大眼姑娘的手说，红儿，咱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就打开包给大家看看。大眼姑娘还紧紧攥着包不放，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人群里有人附和着，就给大家看看呗，人家小伙子也不容易。
在列车员的劝说下，大眼姑娘放开了包，小伙子突然一把夺过去，然后直接倒下来，乒乒乓乓的一堆小东西出来，好几个大番薯滚了出来，剩下的就是一个饭盒还有好几个千纸鹤，还有一张类似单据什么的。
小伙找了半天没找到他的钱包。
老太太看着那些番薯，又看看大眼姑娘，说，红儿，你这些天都吃这个啊？
大眼姑娘马上收拾了包袱生怕别人看到什么，小伙看到那张单据抢了过来说，这是什么？大眼姑娘突然急了，抓过去，你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小伙摊开来读着上面的字，肺癌确诊书。
大眼姑娘一把抓过来放进包里，像是宝贝又像是被人揭短了一眼，眼泪直往下掉。老太太叹了口气说，红儿，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自己的情况，可是太委屈你了啊孩子。
大眼姑娘一抹眼泪说，奶奶我没事，你也会没事的。
大家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大眼姑娘是带着奶奶去看病，小伙是从工地带钱回家给父亲看病。他这钱一丢，让老太太之前怀疑自己的病，一下子成了现实。
5
真是一出好戏啊。
吴队压低了帽檐，跟我说。
我愣了一下，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吴队收好了报纸跟我说，丢钱包上演苦情戏，然后引出老太太有绝症，现在全车人都被收买了，接下来就看谁的戏更出彩了。
我说，吴队你不会是看错了，你说的跟演电影一样。
吴队笑了笑说，这些人可比演员有演技，你不信？
我没说话。
吴队说，我猜接下来老太太要捐钱给小伙儿了，你信不？
我问，老太太自己都病重没钱治为什么还捐钱给小伙？
吴队说，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怎么治都是白搭，所以做一回“好人”。
他说到好人的时候还故意压低的声音。
我刚撇身子就看到老太太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个手帕一样的包裹，大眼姑娘还皱着眉跟她说什么，老太太似乎是很坚决，然后递给在一旁哭着的小伙说，就算是我老太太一点心意吧。小伙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要您的钱。老太太一皱眉发狠说，拿着！我都没几天活儿的人了，我也只能帮到这，希望你爹的病早点好。
我看了吴队一眼，她悻悻的笑了笑，没过一会有人过来递钱给小伙儿，接着不停的有人自发的过来捐钱。老太太笑着说，还是好人多啊。小伙看着桌子上的钱一下子哭了，然后突然走到过道给大家下跪磕头，大眼姑娘连忙扶他起来。
小伙说，我也没啥本事，小时候街头卖过艺，我就给大家露几手。说完就在狭小的过道里开始翻腾，那身手比猴子还利落，突然像是舞台上杂耍的艺人。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钱，很快就被一堆毛爷爷给铺满了。列车员也加入了捐款大军里，车厢甚至响起来奉献的歌曲，经久不衰。
6
我翻着手机发了条微博：这是一趟特别的旅行。
车厢安静下来，小伙子靠着车窗睡着了，老太太靠在一边，大眼姑娘坐在地上靠在老太太腿上。又过了一个隧道，恍恍惚惚的大灯走马观花的路过车厢，虽然看不清楚每个人的脸，似乎能照出来每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条隧道很慢长，长到我以为火车走不出来了，过了好久才看到远远微弱的灯光。吴队伸了个懒腰说，该收网了。
吴队走过去说着，大家醒一醒。
我发现居然是小伙子和老太太还有大眼姑娘最先精神的。
吴队拿出手铐铐住了小伙儿，然后拖住他往后站，接着扔出两幅手铐跟大眼姑娘说，自己铐上吧！
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吴队掏出怀里的证件说，各位，反扒大队的。
老太太突然转身要跑，吴队一脚踩住她肩膀，一手从摸着腰部说，最好别动。然后撇过头跟我说，还愣着干啥，快过来帮忙！
我蹑手蹑足的过去把老太太和大眼姑娘也铐了起来。吴队才说，好家伙，追你们好几趟车终于被我逮住了。小伙子正要说话，吴队就瞪着他说，你不是丢钱包了么，钱包什么颜色，多少钱，有什么证件？然后一回头对老太太说，你的肿瘤诊断书呢？拿出来让大家伙看看是什么东西？接着等着大眼姑娘说，刚刚去后面磨蹭那么久干嘛了？临时改剧本去了吧，真会演啊，你们这些扒手不做演员真可惜了。
车厢里开始躁动，很多人开始检查自己是不是丢钱包了。
吴队笑了笑说，诸位别忙了，你们一分钱没丢，但是你们刚刚却捐了不少钱啊，这年头扒手也不是非得把手伸进你口袋啊，是伸进你们的心里啊！
走！
吴队押着他们进了后面的车厢，跟车厢的人保证了交给地面警察之后点好钱数会还给大家。我在一旁心里面突突直跳，协助警察破了一个高智商扒手团伙。
7
前面的城市灯光越来越近了，车快到站了。
吴队一边抽着烟，笑了笑说，真是一出好戏啊。
我说，是啊，真是一出好戏，就是太简单了。
吴队抬起头看了看我，简单？
我说，是啊，逮住了人都不反抗，那些扒手似乎都在等着你去抓一样，太顺利太简单了。
车厢的灯光折射在吴队的脸上，虽然有点暗，但我还是看清楚了他的脸色在慢慢变化。
我拉开风衣，枪口竖在外面，说，你最好别动。
然后从怀里拿出证件递给他说，给你看看真正的反扒大队大队长的证件长什么样子。
大叔的脸色完全变了。
我把他关进了中间的门厅里，和他的团伙在一起，加上了锁。火车鸣笛，车站越来越近。我关上门说，加上你，才算真的是一出好戏。
然后晃了晃手里那把玩具枪和那个反扒大队长的证件，说，谢谢，我这趟猎没白打。然后指了指一旁的背包说，乘客的钱我不动，待会儿警察上车自然会发现。至于另外的嘛….
我背起另外一个包说，你们这趟镖，算是被我截胡了，我会替你们好好花被你们坑蒙拐骗过来的钱，一定花在该花的地方，放心。
我自然没去关心他们看我的表情，我怕再逗留几分钟，铁窗都锁不住他们。
8
天亮了。
我在广场踱步，看见警察将他们几个人带出来关进警车里。
微博收到一条评论：猎手何时不打猎跳槽做大侠了？
我回道：盗亦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