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雪满头（上）
【一】
姐姐出嫁那天是七月十五，正值中元节。
我躲在人群中间看着姐姐凤冠霞帔，被柔春搀扶着走上了迎亲的花轿。姐姐的头上盖着大红的喜帕，苏绣的鸳鸯栩栩如生。
街坊邻居都道，迟家的大小姐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喽。
是的，我的姐姐嫁入了丞相府。只可惜，要娶姐姐的并不是什么翩翩少年郎，而是那位早已病入膏肓的老丞相。
姐姐的脸被隐藏在一片欢天喜地当中，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红肿的眼睛有没有消肿一些？
锣鼓喧天，姐姐的花轿被抬走了。
娘倚着门哭成了一座沉默的雕像。
我没有看见柳湘琛，也不想看见他——一个书生能干什么？果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扶着默默流泪的娘，转身往屋里走，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二小姐——”
“迎亲的队伍都走了，你这会儿来还有何用？”我沉声道。
“我有法子救你姐姐。”
【二】
柳湘琛和姐姐是青梅竹马，柳湘琛最喜欢念诗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听到大嚷着，“这个不好，不好，什么追忆，什么惘然。换一个。”
于是柳湘琛望着姐姐，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拍手称好，“这个最好，你跟姐姐就是金风玉露。”
往往这个时候，姐姐总会羞红一张脸来追我，“你这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我一边跑着躲过姐姐的追击，一边冲着柳湘琛喊，“书呆子，还不快点帮我拦住你的娘子。”
而书呆子柳湘琛只会红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笑。
夕阳在这个时候温柔地包裹着迟家的这个小院子，柳湘琛用衣袖轻轻拭去姐姐额头上的一层薄汗，眉眼弯弯，温柔缱绻。
我看着他们，想起方才柳湘琛念的那句诗词，此情此景着实胜却人间无数。
如果丞相大人没有选中我们迟家，或许等柳湘琛考取功名之后，他就会用八抬大轿来迎娶姐姐。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我狐疑地看着柳湘琛。
柳湘琛略微顿了顿，道，“去抢回来。”
“噗”坐在一旁的冯先生一口茶悉数喷了出来，“咳咳，抱歉。”
“好，就这么办。我跟你一起去。”好歹是个办法，聊胜于无。
冯先生淡淡地看了我们一眼，讪笑道，“就凭你们俩？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以为丞相府是你们说进就进的吗？”
“谁说我们手无缚鸡之力。”我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对着冯先生晃了晃，这里面可是他的独门秘器。
只一眼，冯先生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到底偷了我多少东西？”
【三】
冯先生是个大夫，他开的一家医馆名字唤作“言宴堂”。洛城的百姓都道冯先生是华佗在世。尤其是在冯先生曾经妙手回春救回一个五岁幼女，此后坊间对他的医术更是交口称赞。
洛城迟家更是对他敬重有加，毕竟他曾经救回了命悬一线的我。
我从小身体就跟别人有异，尤其是在痛觉这一方面。但凡是身上的伤口总是会引起严重的心痛。
五岁那年，我跟姐姐在湖边捕蝶玩儿，一不留神磕到了额头，鲜血直流，心痛难忍。听我娘说，爹找来冯先生的时候，我已奄奄一息。幸而冯先生医术高明，才让我无忧无虑地活至今日。
当时年纪尚小，记忆模糊。后来年纪渐长，越来越发好奇，医术高明真是羡煞旁人，要不然为何我长至如今也未发现冯先生的容颜有何变化，一定是用了什么神奇的药让他得以永葆青春。
月黑风高。
等娘的屋里灯光暗了下来的时候，我悄悄地溜了出去。幸好我家的院墙不高。我疾步来到跟柳湘琛约好的地方，却意外地看到了冯先生。
“啊冯先生怎么也来了？”我惊呼道。
冯先生用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了敲我的脑袋，“当然是来帮你俩的。”
我立刻谄媚地跑到他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哈哈，我就知道冯先生最疼我啦。”
冯先生偏过头去轻咳了两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太浓，导致我看花了眼。
刚才……冯先生……是脸红了吗？
【四】
丞相府果真跟我等普通百姓的宅院不同，单单是院墙都比普通的院墙高出许多。
我和柳湘琛站在墙角下面，望着高不可攀的墙，面面相觑。
“怎么？是否需要冯某人为二位借张梯子过来？”冯先生摇着折扇，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
我忽略了他语气里的嘲讽，理直气壮地冲他嚷着：“事先不是说好帮我们的吗？是你自己非要帮我们的，又没人逼你。现在又想反悔是吗？明天我就告诉别人冯先生是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
冯先生瞠目结舌地望着我，自言自语，“我当年到底是为何要救你，不如当初让你痛死算了。”
就在我准备予以反击的时候，冯先生忽然靠近我，拦腰抱起我，足尖点地轻而易举地越过墙头，稳稳地落在内院。他的气息萦绕在我的耳畔，淡淡的药草味儿竟让我心猿意马，约莫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冯先生，赶紧把柳湘琛弄进来。”
“那你倒是先放开手啊。”
我脸上一热，连忙松开紧紧环着他腰间的双手。
冯先生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引路，我跟柳湘琛紧随其后。不得不说，幸好有冯先生的帮助，否则这深宅大院单凭我跟柳湘琛，别说去救姐姐了，能不能准确找到姐姐所在的房间实属未知。
看着门口的守卫被冯先生放倒了，我放心大胆地刚想伸手去推开那扇朱红的门，却觉腰间一紧，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与此同时，一枚飞镖擦着我的耳际飞过去，一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冯先生叮嘱道，“你们进去把大小姐带到我们刚才来的地方，在墙角等着我不要动。明白了吗？”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望着那道月白色身影朝刚刚黑影逃跑的地方追去。
一刻也不敢耽误了，我推开门朝房间里奔去，姐姐坐在床边，喜帕还端端正正地盖在头上。我心下一喜，一边喊着“姐姐，我们来救你了”，一边伸手掀开那方喜帕，然而——这喜帕下面哪里是姐姐，这分明是个假人。
姐姐呢？
我下意识地想回头喊柳湘琛，却觉后颈一重，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五】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动弹不得。环顾四周，这分明还是我来时的那间房。可是到底是谁暗中袭击我，还把我绑在这里？还有姐姐呢，柳湘琛到底去哪了？冯先生怎么样了？
“呦，醒啦？”戏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但我却未曾发现任何人影。
“谁在说话？”
“还真是笨。”一道青影从上面飘落至眼前，“非要我下来。”
我皱着眉头望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然而狭长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你是谁？”
青影没有回到，只是缓缓靠近我，那双眼睛盯着我的脸，看得我心里一阵寒颤。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啊，就像深冬结冰的湖面。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我哪张脸？”
我直觉这人大概是脑子有病，却见他伸手从自己的面前拂过，瞬间换了副模样。我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停地变换模样。
“啊，冯先生？哦不，你是妖怪！”我眼看着他变成了冯先生的模样，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是结冰的湖面。
“妖怪？哈哈，我想我知道为何他会那么舍不得你了。换做是我，或许也舍不得。”他伸手轻佻地捏起我的下巴。
这妖怪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话，我别过头去，“滚，妖怪别碰我。你会被丞相抓起来，乱箭射死的。”
“哦，丞相？”妖怪摇了摇头，“你是指外面那些人？他们的血一点都不好喝。”
“你杀了他们？！”我惊慌地问道，“那我姐姐……就是这个房间里的新娘呢？”
“新娘嘛，”妖怪笑嘻嘻道，“被我关在另外一个地方。放心，我不会杀她的。我只想要你而已。”
我皱眉问他，“要我有何用？”
他突然低下头凑近我，“当然是想尝尝你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