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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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塔

1.

很早以前，她就以爱之名

许下了一生一世的承诺

妊娠之初

她就允许自己心头的血

化作温柔的水

去浸润腹中的生灵

然后是春、夏、秋、冬

她以一棵稗草的提心吊胆

交还。而从一而终的承诺

是一场四季的漫长

2.

与此同时，她像含羞草一样

警惕。并且小心翼翼

她不露声色地合起叶脉

直到把所有能够的疼爱都揽在怀里

分娩。是一种水的破裂

也是另一种水的迫不及待

于是，她变成了泉

身体里能够涌出水来

3.

当身体里的水停止涌出的时候

她就背对着太阳

把那些与水有关的柔软

全都放在别人看不见的背面

当臂弯不再揽向自己的时候

她就慢慢开始把很多东西放下

例如放下勺子、放下拨浪鼓

放下小铁碗，放下木马

当然，还有放下

哼了好久的外婆桥

4.

她撩起头发的时候

就顺手把那些与她为敌的苦难

揉成了可以发芽种子

而后，她开始对种子分类

先是挑选出腰酸背痛

这是和小麦一样的存在

可以在雪下面活过一个冬天

再挑出一粒名为劳累的种子

它和水稻是近亲

越接近成熟的时候

腰，就弯的越低

最后她挑出贫穷

这是和黄豆一样可恶的作物

稍不留神，就有可能

颗粒无收。一无所有

5.

她拿起锄头，开始在地上挖坑

挖地那么认真

每一个坑都挖得方方正正

漂漂亮亮

仿佛她挖的那些坑不是用来种植作物

而是用来种植自己

6.

所以她不敢松懈

每一刻都兢兢业业

保持辛劳，直到

月出东山

她长大的孩子也开始相继离家

仅仅一个晚上而已

她的头发就染上月光的白

白的令人心疼

月光有剧毒

7.

从始至终

她都不曾对她的孩子

以语言的形式

表达她的爱护之情

同样，她的孩子

也同她一样

对于那些深沉的挚爱

他们木讷、沉默

并且不善言辞

8.

作为她的孩子

我并不打算在猝不及防间

突兀地对她表达爱意

就这样让她在巨大的现实世界里

保持惯有的低调

继续谦卑

9.

但是，在她与她的家庭的小小世界里

趁她将老未之际

在我们都还有能力表达爱意

以及时间刚刚好、还来得及的时候

在这里，我要对她说

母亲，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