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天
琼琦老头急匆匆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叼着两根墨绿色的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躺在司命星君府后花园的一个小山坡上。
我注视着日头,脑子里有个缩小版的我在做三件大事:第一件事是悼念了我从前在人间当乞丐时自由自在的日子;第二件事是默默诅咒了结束我在人间美好生活的罪魁祸首——乞丐头目的儿子大龅牙;第三件事是光明正大地念想了之前我在人间最好的小伙伴——小肥球的波涛滚滚、激涌澎湃的大胸。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我还是人间京城天子脚下的一名小乞丐。整天碌碌无为,到处蹭吃蹭喝的,虽然吃不饱穿不暖,整天灰头土脸的,但是日子也过得挺红火的。那是因为带我各处搜刮民脂民膏的高人便是小肥球。
我不懂小肥球的性别。因为那个时候她跟我一样成天都是灰不溜啾的,再加上我对性别的意识也不够强,所以我俩的性别都无从考证,就算后来我在天庭里知道自己是个雌的后,对小肥球的印象也是雌雄难辨,公母不分,只记得她锁骨以下的那对圆肥肥的雪花地。
我向来就羡慕小肥球有别于我的特征,只因从我的肚脐到脖子简直是平的不能再平。我有多次担心它是不是不会凸起来反而会凹下去了。这样害怕又焦虑的日子一直停留在了我遇到琼琦老头的那天。
那天的确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清晨的一场大雨滋润着这片土地。连乞丐住所原本污浊的空气都被洗刷得异常清新。
我和小肥球也幸运得解决了大正午的温饱问题,如果忽略我们俩被其他乞丐强行拖到一个破旧的寺庙里这件事的话,那天的确是个走运的日子。
那个破庙不是什么其他地方,而是我们这帮要饭的首领召集手下的地方。坐在上方对我俩怒目而视的首领约摸二十岁,偏偏在他下方就是那个整日觊觎小肥球的大龅牙,准确的说是觊觎小肥球的大胸。
大龅牙是老大认的“儿子”,当初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笑得肚子疼了一下午。认谁做儿子不好偏偏认个十七八岁的龅牙小子做儿子,难不成首领两三岁的时候就可以生小孩了?
我在下方再一次偷偷取笑他的时候注意到大龅牙今天的衣裳穿得蛮整洁,大概是从哪个穷苦百姓家里偷来的。
我嗤之以鼻。
忽然一件更干净的红裙从我眼前飘过,被两个乞丐径直拿到小肥球身边要强行给她穿上。那一刻我脑子发热竟觉得小肥球穿上后一定很漂亮,跟大龅牙一身的红服相应成章,以至于错过了解救小肥球的最佳时机。
好在小肥球的哭闹终于换回了我游荡在外的神智,我也终于意识到以往每日保护我,每日给我饭吃给我地铺睡的小肥球要被别人抢走了。
虽然她要是成了丐帮的少夫人以后,我的日子保准会蒸蒸日上。但是一想到属于我的那对大胸会被别人抢走,我的怒火就蹭蹭直冒。
为了大胸什么刀山火海我都敢闯,于是怒向胆边生,我挣开乞丐喽啰紧抓着我的手,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就往控制小肥球的那两个乞丐的屁股上招呼。
至于我为什么不打头或腰或腿而是打在他俩屁股上,纯粹是因为我觉得他俩的屁股不仅肥圆有肉,虽然像小肥球的胸却比小肥球的胸难看了不止千百倍。
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玷污我心中的那对神圣宝物的东西的,所以我决定要把那四瓣屁股打开花,打得他妈都认不出来。
等到我成功解救小肥球,却被众多乞丐虎视眈眈地包围起来的时候。小肥球已经穿上了那件嫁人要穿的礼服,那一刻我都自身难保了脑子里却还抽了风般想着:我那样在“新郎”面前拉着“新娘”的手作保护状,周围还有一大帮凶神恶煞的“家丁”,是不是算上演了一出英雄解救被逼良为娼的良家妇女的热血大剧?
可我忘了那个更为凶恶的正牌新郎大龅牙,也忘了我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就是只狗熊。
直到被大龅牙当场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的时候,我还迟钝得在为过了一把“抢亲”的瘾而沾沾自喜。结果当然是我被浇了个透心凉。
不过那盆水幸好不是别的乞丐用过的洗澡水,否则我一定会当场被熏晕的。
可也正是因为那盆干净的,准备用来给新娘洗漱的水,让我陷入了更加危急的境地。
因为我脏兮兮的脸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用草根胡乱束起来的长发也散了下来,湿漉漉得披在肩上。
而他们凶神恶煞的眼神也转变成了让人不舒服的色迷迷的眼神。
不仅那个一直在看好戏的老大瞪大了双眼,就连在一旁胆颤心惊的小肥球也忘了发抖而张大小嘴。
我的心突然砰砰直跳,赶紧就着离我最近的正在发呆的大龅牙的眼睛里看去。
然后我的表情也如同石化。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样貌。
我生来就是乞丐,没有书可以念,也没有成群的朋友,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相貌、性别,也从来没想过要去弄明白关于我的一切。
因为个子较小,小肥球也才十八岁,所以我便被认为是十六七岁的小孩。
可我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孩竟十六七年也不曾见过我的容貌。
我的内心开始雀跃,开始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早点看到我的样子,因为这副皮相,真的很漂亮。
光洁饱满的额头,淡淡的柳烟眉,宛若蒲扇般的睫毛,洁白柔嫩的肌肤,高清分明的鼻梁,嫣红的小嘴,尖而细的下巴。
没有读过书,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我的这副容貌。
略看已经惊为天人,细看却陡然觉得世间所有精心雕琢的饰品都流露不出这样貌中的古典、韵雅、端庄大气之美。
简直,简直不像我的脸。
尽管我不曾想过往后的我会因那副皮相痛苦不堪,可那时的我在那一刻的的确确兴奋了半个世纪。
像是因为生命里不可或缺之人的回归而点亮了整个世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莫名的感觉,可就是因为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容貌而沉醉,而痴迷了。
巧合的是,我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样子,也第一次看清了天上神仙的样子,那个神仙就是琼琦老头了。
琼琦老头是天庭中的司命星君,是专门为凡间飞升的仙及天庭中下凡渡劫的仙撰写劫数的天神。
琼琦老头并不老,只是他的头发是花白的。尽管样子很年轻却给我一种年迈爷爷的感觉,于是乎我就称呼他为琼琦老头。
就算后来他暴跳如雷地给我解释,那时他的头发颜色是银色而不是花白。我也还是绝不改口,连名带姓的称呼他为琼琦老头。
那天老头本是路过凡间,却偶然一瞥就撇到我的脸,害他从云间上一个不稳跌落下来,在我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这就是我记忆深处唯一一次遇到的最窘迫最不可思议的神仙。那时我也想不到在往后的岁月里我还会遇到个更没有形象更不像神仙的神仙。
然而他却在我心里嚣张霸道的占据了大片空间,当然这是后话。
我初遇琼琦老头最难忘的还是他从地上抬起头来看向我的眼神和表情。
是那样的难以形容的震惊、怀念以及不可思议。
那时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把我认成什么人了。
我莫名的有些心虚。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看着他的眼神我顿时手足无措,像个十恶不赦的罪犯那样无处可逃。
在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我是不是抢了别人的皮相了?
我知道这想法极为古怪,可古怪的事发生在我身上的多了去了:比如我从来都不会生病,也从来都不会因为饿肚子而死亡,不会因为大冬天没厚衣服穿而冻伤。
我有人类的大部分东西,可这些与众不同的我却不敢告诉别人。
潜意识里觉得如果别人知道了一定会认为我是个怪物,一定会丢下我让我一个人,就连小肥球也不例外。
我承认我真的恐惧极了孤单。
所以我得每隔一段时间装一次病,在很久不吃饭或是穿很少衣服的时候做出饿得或冻得像条死狗的样子。
也得整天开心大笑,因为不想小肥球因为我不开心而厌烦。
庆幸的是久而久之我便养成了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又迟钝的性格,这样小肥球就会因为我能带给她快乐而离不开我了。
可如今我抢了别人的皮相,她又会怎么看我?
我不敢去看小肥球,也不敢去瞟那老头的眼神。我心虚了,莫名奇妙的心虚了。
我想要离开找个静悄悄的地方端躲起来,可见下一秒怪老头却对我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是慈祥的,是亲切的,不是错愕的,不是惊咋的。
我有点想哭。
因为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已经没有把我当成谁了,因为那个眼神,我甚至很想开口叫他爷爷,除了小肥球以外的亲人。
可我刚从拥有一个亲人变成拥有两个后就又失去了一个亲人了。
失去的这个亲人便是小肥球。
我也不明白我是怎么失去她的。只记得在琼琦老头两三下解决完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后,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天庭。
我本能的要脱口而出拒绝的话语,却陡然在小肥球眼中找到了那一闪而过 的厌恶以及巴不得我赶快走的,后来我将它称之为妒忌的情绪。
我从来不曾想过,也觉得好笑。可笑我这样的人,竟会有值得别人嫉妒的东西。
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毁了这副皮相,可我懦弱,可我怕疼,所以我能做的只是擦干眼泪毫不犹豫的转身答应琼琦老头的请求,来成全我残迫的仅余的却又肮脏的自尊。
我甚至都不知道天庭是什么地方就轻而易举的上了老头的贼船,跟着他腾云驾雾离开。
我没有勇气回头,我希望小肥球会后悔,却又怕看到她后悔的表情。
因为有瑕疵的东西,我宁愿生生把它从肌肤上连着血肉扯掉也不会要它,正如小肥球。
事实证明我还是舍不得,因为我在天庭一个多月的日子里经常思念着小肥球。
好吧,其实是小肥球的大胸,也不是思念,只是纯粹地想象着如今的珍宝是何种光景。比如现在。
“砰”的一声巨响在我耳边炸开,是有人弹了我的小脑袋瓜子。
力道大却不疼,我知晓是琼琦老头来了。
老头爱弹我脑袋瓜子的习惯还是从我刚入天庭的时候养成的。那时候我骨子里调皮没形象的样子原形毕露,一点也不顾及在我面前的是神仙而不是凡人。
我贼兮兮地问老头是不是因为看到我的样子喜欢上我了才带我回天庭的,不同于我脸上的偷笑及心中的胸有成竹,他先是暴怒中弹了我脑袋后又严肃的告诉我他今年已经是两千三百岁高龄了。
我咋舌,一方面着实羡慕神仙的寿命之长,另一方面也嫌弃他可以做我N多辈先祖的年龄。
老头再问我芳龄几何时,我便只好装作少年老成的样子,假咳了两声,应他:“老身不才,今年十七有余了。”
结果当然是又换回一记“神手弹”。
自此琼琦老头便养成了这个在我眼中罪恶非常的坏毛病。
我笑眯眯的跳起来:“琼琦老头,你找我什么事?”
他再一次苦口婆心的教育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要叫我爷爷!琼琦爷爷!这是尊称懂不懂,真是没大没小!”他一顿,脸上有些不自然:“今天有位仙友在凤凰池边桃林里举办一场聚会,特邀本仙参加,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从他脸上两抹可疑的红云中嗅到 了阴谋的味道,“嗯?有位仙友?还是在凤凰池边的桃林里?你之前不是交代我待在司命府里不要到处乱跑的吗?哦!我知道了!是珠玑仙子!”
珠玑女仙就是老头千年来心心念念的仙子,是天庭掌管花草的闲散女仙。
按照老头的说法是他对珠玑女仙一见钟情,在瑶池上的一句搭话开始老头便有事没事往仙子住的凤凰池跑。奈何流水有情落花无意,再加上老头的拘泥害羞,愣是让这种心思隐晦的藏在心底,开不了花,结不了果。
其实我倒觉得老头跟女仙蛮般配的,一个琼琦,一个珠玑,一个美玉,一个珠宝。虽然一个男仙有如此女气的称号被我取笑了许久,但跟珠玑的名号倒是相得益彰,也不失为一桩好缘分。
可这样的缘分老头怎么会舍得让我去当电灯泡?除非不是他想带我去,而 是珠玑女仙要见我。
一想到这层我就又生气又惊奇,指着老头做出一脸人神共愤的表情:“琼琦老头你居然为了你的心上人出卖我!可怜我万里迢迢跟你来天庭却被你这样戏弄,你如何对得起我!”
他假咳两声毫不留情揭破我楚楚可怜的形象:“玖姜你够了,别装了,被你骗到了一次两次就不会有第三次了,跟我走吧。”
“坚决不去!”我才不要被人当猴耍般打量观看!
“聚会有美酒!”他循循善诱。
“坚决不去!”
“聚会有美食!”
“肯定不去!”
“聚会有大胸。”
“去!”
他点点头,十分满意我这样识时务,不过我却不肯让他这么得瑟:“要去也行,你给我留一个月的花白胡子。”
说实话我肖想老头的花白胡子已经很久了,毕竟老头只有白头却无白胡的样子太奇怪了。可以前老头坚决不同意我的提议,现在有这么好可以威胁他的机会,我怎能放过?
不过我心里也没有底,要是老头不同意的话我也不能怎么办,却仍旧装作一副为了胡子可以放弃大胸的绝不屈服的表情。
老头有些犹豫,他心里大概在权衡留胡子的利弊。利是可以借此让我答应去聚会,弊是今后有损在众仙眼中的形象。
他纠结的表情让我偷笑,我希望他会拒绝,这样我就明白其实珠玑在他心 里还没脸面重要,这样就可以在女仙面前添油加醋乱说一番让他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可琼琦老头下一秒视死如归的点头让我觉得这世界果然还是满满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