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冬冬
一个长得十分粗壮的男人闯进了我的家门。他手臂青紫,上面纹着青龙、白虎、佛像、十字架、士兵的头盔,以及恶魔的角。他用极度低沉的声音对我说:“小冬在哪儿?”
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小冬。我仰头看着这个彪形大汉,闻到他身上的有一股子熟悉的烤鸡与大蒜相结合的味道,我在哪儿闻过这味道呢?
“我问你,小冬,她在哪儿?”他移动起自己硕大的身躯,把我渐渐逼近了客厅。
“兄弟,我不知道你指的是谁,但我这里有照片,你看看上面有没有小冬?”我拿出了我的摄影集,上面全是我的模特们的妖娆风姿。大汉狐疑地接过摄影集,一张一张地翻动着,过塑的照片哗啦哗啦摩擦着空气,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沉重,突然,大汉合上影集,闭上眼,大口地吸进几口空气,用凝固的男低音对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兄弟,我是个人体艺术摄影师,我给很多女人拍过裸照,但我实在是记不起小冬是谁了……”
大汉突然抬起冒着绿光的眼镜,凶恶的胡子底下嘴唇一点点翕动开来:“小冬,全名叫徐冬冬。徐冬冬,是我的人。徐冬冬,你认识吗?”
完蛋了,她前天才来拍过照。我给这么一个橡树般粗壮的大汉的女朋友拍了裸照,真是倒霉。我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他的手臂上,只见他的手臂青筋暴露,股股肌肉仿佛凝成了石头。
“认识吗!”大汉一声吼,声音响彻客厅,恐怕还响彻了整栋楼,我很没出息地向后跳了一步。我向他伸出一只手作安抚状,结结巴巴地说:“兄弟,大哥,你听我解释,徐冬冬前天的确来过,可那是……”
轰隆一声,那大汉竟然在我面前跪了下来。他抱着我的双腿哇哇大哭,一片湿热的眼泪浸透了我的沙滩裤。“小弟,小冬是我的人,我求你了,不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她是我的情人我的心肝我的天使,没有她我就活不下去,不要抢走她,请你不要抢走她,我求你了大哥!”
大汉呜呜哭着,我感到很不自在,就像双腿陷入了温暖的沼泽地。我说:“大哥,我没有抢你的情人,徐冬冬只是在前天来过一次,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大汉声嘶力竭地说:“你骗人!”说着他站起来,从自己的牛仔裤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我。“你自己看嘛!”
纸条上写着:亲爱的,再也不见了,请不要来找我,但如果你实在是想见我,就来西瓜街25号芝麻公寓一单元205号吧,我等你哦。(我家的地址)
我拍着大汉的肩膀,连哄带劝地把他推出了家门,我告诉他,徐冬冬一定是写错地址了,西瓜街和南瓜街离得很近,万一是她搞错了呢?不如先去南瓜街找找吧?
大汉用那只纹了撒旦的手臂擦了擦眼泪,对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带着一股大蒜味儿,呜呜咽咽地离开了。看着他巨大的背影我感慨万千,巨大的人能带来巨大的气味儿,但也能带来巨大的热情,我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徐冬冬干嘛要故意伤害一个这么巨大的人呢?
“还不是因为他是个傻帽?”徐冬冬突然从我身后冒了出来,我吓了一跳。
“徐冬冬?你怎么在这儿?”
徐冬冬走到楼梯口,探头向下看了看,在确认大汉已经远去后,走回来对我说:“那人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还这么痴迷于你?”看着她一脸悠闲的模样,我感到十分生气。
“嘿,”她上前,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同性恋也是有感情的,而我也是有感情的,感情和感情相互关联,这有什么不对吗?”她的眼睛会变色,在跟我说话的同时从灰色转变成了棕色,看上去很像梦境。
我推开她的手,不耐烦地说:“你的私事我管不了,但以后别再随便留我家的地址了,这么大的人要总是来拜访,我会吃不消的。”
“我又没让你吃他,”徐冬冬理了理蓝色的背带裤,说:“你这不是干得很好嘛?你有哄男人的天赋哦!”
我懒得理她,独自一人进了家门。
“别生气嘛,”徐冬冬跟了进来,用装出来的哀求语气说:“我保证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随便你,”我边说边把卧室的脏衣服拿出来,倒进卫生间的水池,加上洗衣粉,准备当着她的面洗衣服,算是一种报复。
徐冬冬靠着卫生间的门框,对我说:“不要我帮你洗?”
“不用了,谢谢。”我礼貌地说。
她离开了,但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就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条紫色的内裤。
“这条内裤,你试试看?”
那条内裤,我在镜子里看得一清二楚,是一条女款的蕾丝边内裤。
我继续洗衣服。泡沫越来越多,已经漫过了水池,洗衣粉加得太多了,最近做事我总是心不在焉的。
徐冬冬用两手的食指与拇指捏着内裤,,一脸坏笑地走到我的背后,阴阳怪气地说:“来嘛,试一试,反正就我们俩人,别人也不知道,试一试你那玩意儿也不会变小。”
“走开,”我粗鲁地说,“我洗衣服呢。”
“你不试那我帮你试了?”说着,徐冬冬蹲了下去,消失在镜子的底部。我感到有两只冰冷湿润的手在解我牛仔裤的皮带。
徐冬冬总是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对我尤其如此,而我也拿她毫无办法。“好好好,你走开,我自己来。”我从她手里抢过那条紫色的内裤。
“哈,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疼我啦。”徐冬冬开心地跳开了。她恢复倚靠门框的动作,一脸好奇地看着我换内裤。
换好后,徐冬冬走到我的面前,一只手摸着我的那玩意儿,说:“怎么样,舒服吗?”
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感觉很舒服。但我不能在徐冬冬面前认输,否则她会得寸进尺。“舒服个屁,你现在满意啦?”
“满意了!”徐冬冬开心地跳到洗手池边,自顾自地开始搓洗我的衣服。
“都说不你帮我洗了。”
“没事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去看电视吧,我给你买了芒果蜜桃味的奶茶。”
那天我把紫色的内裤还给了徐冬冬。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她的内裤全是紫色的。
自从徐冬冬出现后,我身边发生的就尽是些怪事。若是在以前,我常常会对前来找我拍照的模特们动心,而她们也往往不会拒绝我,所以翻云覆雨是很正常的事。然而现在,躲在镜头后的我却总是会看着模特们妖娆性感的身体而忘了按下快门。我欣赏女人身体的角度变了,以前的种种激情到现在变成了某种十分纯粹的东西,就像观看断臂的维纳斯。我把女人的身体当成了艺术品,所以也就无法创作出作为艺术品本身的照片了。客户的不满与日俱增,我的生意逐渐惨淡。
不仅如此。自从那个巨大的汉子出现后,各种各样的男人也会莫名其妙地来按响我家的门铃。他们都脸色煞白,形容枯槁,眉宇间凝聚着一种既温柔又婉转的东西,我无法形容东西那到底是什么,却打心里觉得十分亲切。他们来我家找徐冬冬,都是出自同一理由,那就是徐冬冬和他们有过一夜情,但他们却因此而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为了见到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看着这些可怜又消瘦的男人们,我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为了安慰他们,我常常会把我的摄影集拿给他们看,但他们却都会推说自己没有兴趣而作罢。
徐冬冬却从没答应过再见他们一面。她说这些人都是同性恋,都是傻逼,根本不值得她再花时间。我说你怎么这么残忍,她说你知道什么叫残忍?我说我知道,残忍就是故意玩弄人家的感情,她说她这是为了我们好,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低头想了想,最后带着一脸撒谎的表情说:他们都吸毒。
这天又来了一个男人。他染了一头金发,黑眼圈浓重,一见到我,他小巧的鼻子猛地抽动了几下。他带着狐疑的神色问我:“你和徐冬冬什么关系?”
他的样子十分高傲,我冷冷地说:“没什么关系。”
他哧了一下鼻子,说:“不可能,你身上全是她的味道。我能进来吗?”他边说边往屋里走,完全无视我的不乐意。
“原来这就是她住的地方。”金发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的客厅,边看边随手拿起了我的摄影集。
“哟,你还拍女人呐?”他带着挑衅的语气说。
“现在不拍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感到有点害怕。
“你是想向这些模特学习还是咋的?”他向我竖着摊开摄影集,手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说:“别想了,这我也试过,但人家好歹是女人,皮下脂肪天生就比我们多。”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莫名其妙地问。
“什么?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吧,”他把摄影集放在桌子上,歪着头说:“你和徐冬冬住一起,又一副这样的气质,我们不如省点功夫,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吧。”
我真的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见他歪着头,眯着眼向我走来,很像一条病弱的狐狸。
他走到我的面前,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温柔地说:“你长得可真像徐冬冬,可惜了,那天晚上我没看清她的长相。”
我愤怒地一把推开他,说:“滚开吧,你这个该死的同性恋!”
他举起双手,投降似的说:“好,好,就当我啥也没说,你别生气,大家都是男人,应该互相体谅。”在说到“男人”两个字时,他两手的食指和中指弯了几弯,意思是引号,“男人”。
我对这个金发的同性恋感到十分厌恶,他就像一个黏糊糊的瓢虫,被我的气味所吸引,非要贴到我的身上来不可。他还在我的客厅里闲逛,我强忍住怒火,说:“我觉得你该走了。”
他回过头来,面对我,睁着一双棕色的眼睛盯着我看。我们就这样对峙了很久,空气里充满了他身上的香水味,突然,他叹了一口气,把额前落下的几绺头发拂上去,说:“徐冬冬真的不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
“好吧,我走。”他甩开手走向大门,开门前回过头来看了我最后一眼,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离去了。
两分钟后,徐冬冬敲响了我的家门。
徐冬冬在自己的右手虎口处纹了一个黑色的桃心。她不断地举起手让我欣赏,而我却觉得她很烦人。我正忙着整理电脑上的照片,一家成人杂志看了我的全套作品,希望出高价购买其中的几张,但那几张照片我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徐冬冬不依不饶,甚至大声唱起了《两只老虎》。我心乱如麻,干脆摔门而出。
我去酒吧一直待到了半夜1点。我喝了很多酒,想借此理清最近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可是没有办法。徐冬冬、同性恋、消失的热情、人体艺术、巨大的男人、金发男,所有的事情纷纷扰扰,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
我一个人带着满身酒气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没洗澡也没换衣服就躺倒在了床上。梦中,徐冬冬用她最喜欢的紫色内裤勒着我的脖子,一直勒一直勒,直勒到我面红耳赤,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响声为止。只见她的脸不断贴近我,鼻子对着鼻子,突然,她噗嗤一笑,开始唱起了《两只老虎》。
我从梦中惊醒,晕乎乎地来到卫生间。就在脱掉睡衣的裤子准备撒尿时,我看到了一抹紫色。
我揉揉眼,发现那紫色竟然是我的内裤。
一股冷血冲上我的脑袋,我瞬间清醒了过来,我把自己的内裤拿起来仔细地看,发现没错,那就是上次徐冬冬给我穿的紫色内裤。这内裤怎么会穿在我的身上呢?
但我很快就无暇在意什么内裤了,因为我在我的右手虎口里看见了一个黑色的桃心。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这是徐冬冬的歌声,还是我的歌声?可是,我的右手上确实纹着一个黑色的桃心。
我流着冷汗,打开客厅的灯,翻开我的人体艺术摄影集,其中应该有两页是徐冬冬的全裸写真。
可是,在那两页上,赤身裸体躺在摄像机前的竟然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