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从人间跌落》搁浅的路：爱做针线活儿的女人
《黄昏，从人间跌落》
搁浅的路·爱做针线活儿的女人
素素腰椎间盘突出，这段时间走路都成了问题。每天洗漱上厕所，排队吃药，都得有人搀扶。
陶涛主动做起了素素的拐杖。
大多时候，素素在号房的拐角处，坐一个高一点的板凳，尽量让自己的腰不受力，这样不至于太痛苦。
她喜欢安静地坐在那里做针线活儿。
其实，看守所能用到针线的时候很少，而且要提前申请，在固定的地方，头铺眼盯盯地守着，监控也得明明白白地照着。
可是，在这里居家过日子，免不了用些针头线脑，免不了掉个扣子，缝个开线。遇到急用的时候，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
订购的饼干袋子，有一小段扎口子的金属丝，就是这样的一点小东西，被智慧的女人们对折起来，当作一根万能的针。
没有可用的线，就拆衣服的边，或者挑开衣服的经线或者纬线，化纤面料抽出的线结实又耐用。
看守所物资缺乏，女人们都会精打细算。一条毛巾，分开两块来用。拆开的毛巾，有了毛边，就用金属丝穿起化纤线缝起来。
金属丝太软，并不好使。但是看守所里的时间，终归是要熬的。不着急，一针一线的来，慢慢缝制。
因此，一小截金属丝成了人们珍藏的宝贝。尽管看守所三令五声不让私藏违禁品，但这样的小物件还是被大家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以备不需之需。
我对素素印象深刻，就是从她缝制毛巾而起。
陶涛性格开朗，喜欢和女人们侃大山。她们都坐在素素的旁边。不管大家说什么，乐什么，仿佛都和她没有任何关联。
素素眼睛大大的，看起来稍微有一点点浮肿，脸色有些病态的黄。她低着头，手指灵巧地扎下去，再把线头拉出来。抽拉之间，动作不急不缓，神情平和淡然。
她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久故的娘。记得娘常常戴着老花镜，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娘的针脚走得特别精致，让城里人也爱不释手，纷纷托人来做。
那时候，看到娘坐在炕上，就是一份家的安心和踏实。现在，素素做针线活儿的模样，让我感到了女人从容的力量，和恬淡的美丽。
难得在这样的境地里可以感受到如此美好的瞬间。我的心柔软着，仿佛坐在那里的素素已经换成了自己，那是一种作为女人的纯粹。
我却是不知道，素素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她的身体已经罹患淋巴癌，并且每天都有癌细胞在转移和扩散。虽然每天都在靠药物控制，但是看守所的条件只能用一些普通的药剂来缓解她的痛苦。
稍微熟悉一些，她告诉我：我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像走在刀刃之上。
我不禁哑然。是我告诉她：你做针线活儿时候的样子真美！这样的赞美是由心的，真诚的。
号房里，大多数人需要的时候，她都会为大家悄悄缝制。她忍受着常人所难以想象的病痛折磨，却从不轻哼一声。
她看着我在床铺上叠被子，腿脚麻利，活力满满。她就会不无羡慕地跟我说：姐，看着你健康的样子，真好！
后来知道，素素是因为忍受不了癌症的病痛折磨，被人诱导才开始吸食毒品的。那时候，以为得了灵丹妙药，只一小口就浑身上下的轻松。结果直接跳进了毒贩子挖得坑里而且这个坑挖的硕大无比。
她的身体渐渐离不开毒品，可是家里的条件已经没有了可供她终日吸食的资本。于是，她开始了犯罪，在别人给她挖的坑里，她也给别人挖坑。
这样的坑越挖越深，罪孽越来越重。她知道迟早有一天，她将会把自己亲手毁灭。
是因为我造了太多的孽，才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每当疼痛时，我会想到旧时的极刑。对，千刀万剐，是这样。让自己清清楚楚感受这种极致的痛，因为我罪有应得，祸害了自己，也祸害了太多的人。
或许，只有悟到才可以这样坦然接受所有的苦痛，来自肉体的，心灵的双重折磨。
我曾经在几年前胃溃疡发作，那种疼痛的感觉让我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我曾经因此骨瘦如柴。
我是坚强的，挺过了人生的诸多关卡。以为这一生命运多舛，但总相信好人自有福报。但是，好人的命运也把握在自己手里，做了一个没有底线的烂好人，又怎么可以享受作为好人的权利。
无论是善良还是疾病，都不是容忍我们犯罪的理由。当我还想着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吸取教训，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时，素素或许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样的境况应该是惨烈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苟活，伴随着与日俱增的身体极刑。
我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有时候，能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作为对生命的尊重和惋惜。
除了做针线活儿，素素还喜欢背诗。在诗书里沉浸，或者在针脚间沉浸，对于她来说，都像是修行。
有一次，她和我聊起宋词。她的喜好让我对她油然而生一种亲近感，因为宋词亦是我的至爱。
似乎难以让人把宋词和毒品放在一起，放在一个女人身上。但是每一首词作都已经成为了她的毒品，在她疼痛或者煎熬的时候，她选择背诵宋词来缓解。
晚上疼到醒来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默念。念着念着，疼痛似乎就缓解了，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重新进入梦乡。
我在想，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坚持下去的方式，其实每一个人都是坚强的。没有自我放弃的权利，却必须有自我救赎的力量。不管是走出去的，还是依然等待着的，都在以一种顽强的姿态抵御着人生的重重磨难。
没有一个人倒下，也没有一个人情愿倒下。
在中国历来就有留得青山在的古话，即便是已经成为了罪人，也要有自我坚守的信念和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