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无声

故园无声(1)

2018-04-16  本文已影响51人  陈淮念

文 | 陈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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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彭招娣在老家被杀害,我正在读博士的最后一年。

那是2008年的冬天,北京雾蒙蒙的,又干又冷。我被早上的闹钟吵醒,拿起手机关掉闹钟。睁开惺忪的睡眼往对面看了看,金悦已经出去了。我把手缩进被子里,又把肩膀两边散开的被子掖了掖,眯着眼睛开始赖床。

这是我的习惯,早上醒来后总要这样躺着眯上几分钟。等完全清醒了,开始快速穿衣服,进卫生间洗漱,心里盘算着今天的计划。每天要做的事情大体雷同,写论文,改论文。博士生涯接近尾声,我的单篇论文已经发表完成,也再三确认过数量和质量都符合学校的要求,博士论文就是把之前的一系列研究结果完美地串起来,已经基本完成,只需修改和完善。

读博士三年多以来,这段时间最轻松。紧接着还有博士论文送审和答辩,总的来说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我咕嘟咕嘟漱口,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我把牙刷在牙杯里洗干净,拿起毛巾擦了擦嘴巴,挂好毛巾走出去,拿起手机。是彭招娣远在美国的老公安成,他问我这两天有没有和彭招娣联系。

一个星期前彭招娣从美国回来探亲,路过北京时我们刚见过面。应该没什么事吧?我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给安成回了一条信息:我这几天没有联系她,等一会儿我就给她打个电话。你打她家里电话问问?

“家里的电话没人接”。

我给彭招娣打电话,始终没人接。给安成发了一条信息说他们家人可能有事出去了,招娣很久没回来了,总要跟着父母走走老家的亲戚。

我裹上厚厚的羽绒服,带上帽子和手套,围好围巾,全副武装地出了门。研究生宿舍和校区之间隔着一条马路,为了安全学校修建了一个过街天桥。我背着书包走上天桥,往下看了看,主路上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不时有公交车靠近天桥下面的站台,汽车尾部扑哧扑哧排着白汽,像负重的老牛般缓慢满载启动。主路两旁是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自行车,人们裹着厚厚的冬衣,嘴里哈着白气,奋力蹬着脚蹬向前。

寒风呼啸着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哨子一样尖利的声音。

我走下天桥,向右拐了几步走进校区的小餐厅。不出意外地小餐厅里挤满了人。每个窗口都排着队,有限的几排位子已经坐满,餐厅里充斥着饭菜的香气,热腾腾的。我排队买了豆浆,鸡蛋和馅儿饼。本想带到实验室去吃,又看了看外面的凛冽的天气,便在餐厅拐角处找个没人的地方站着吃完,找出纸巾擦擦嘴巴和手,正想重新戴上手套,手机又响了。

还是安成。

“陈槿,招娣被害了。”

“什么?!怎么可能?!”我尖叫出声,双手颤抖地几乎拿不住手机。我把电话打过去,使劲控制住喉头的剧烈颤抖:“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招娣的堂哥给我打的电话......”安成的声音透出强迫的冷静,时不时吞咽口水,声音变形,这样的声音让我无端的联想起他的另一只手一定在狠狠地揪着裤子,或发白的指关节用力捏成硬硬的拳头。

我的上下牙不受控制地彼此碰撞,发出清脆而琐碎的声音,心里混混沌沌地想着:招娣的儿子才两岁,他怎么办?招娣的父母怎么办,还有她那个脑瘫的弟弟......

“我现在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安成嗓子干涩,仍然在吞咽口水,电话里传来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先挂了,”他说。

“好,好的。如果需要,给我打电话”,我昏昏沉沉地收了线,头痛欲裂,像是被人用力打了两拳。

彭招娣和我同岁,是我的大学同学,研究生毕业后和男朋友双双去了美国继续读博士,已经在美国结婚生子。

她来自偏远山区,那里重男轻女,看她的名字就知道。她父母希望她能招来一个弟弟,她没让父母失望,在生下她两年之后母亲果然生了一个儿子。不幸的是,因为医疗条件太差招娣的弟弟出生的时候大脑缺氧,得了脑瘫。

“脑瘫的症状是什么?”大学里我们卧谈,偶尔聊起她弟弟,我这样问她。

“轻重程度不一样,有特别严重的,也有轻一些的。我弟弟就是走路歪歪扭扭,说话不清楚,反应慢一些,但生活还能自理。”招娣淡淡地说。我都沉默了,柳幸说:“好可怜哦,那你爸爸妈妈得多伤心啊!”

柳幸是来自省会城市的独生女,她对于这件事的理解显然过于简单了。我来自农村,虽然出生时已经开始计划生育政策,但我不是独生子女。我有两个哥哥。即便这样,在我出生的时候听妈妈说我父亲还是蒙头睡了好几天,嫌弃我不是儿子。

我用我年轻有限的阅历判断,对于招娣的父母来说,儿子的这种情况绝对不仅仅是伤心而已。

我坐在实验室里,望着窗外灰败的天空。太阳变成了银白色,高高地挂在天上,仿佛再也没有力量为人们带来温暖。身边数十台电脑和测试仪器搭成的实验系统没日没夜的开着,计算机主板和硬盘不时地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或塑料微微加热后的味道,那是电子仪器高速运转温度升高后产生的,如此熟悉,已经伴随我三年有余。

我想起一周前刚见到的彭招娣,黑色的长发随意扎成马尾,瘦高个,脸庞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身上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看起来有些旧了。背着读研究生参加学术会议时主办方发给我们的黑色双肩背包,上面印的会议logo已经看不清楚。她和我一起挤在我宿舍的窄床上,让我看手机上她儿子的照片。

帅气的小男孩,眉宇之间都是彭招娣的影子。

我羡慕嫉妒恨:“这么快就结婚生子完成人生大事,我脱了鞋也赶不上你啊!”

“着什么急?你和你家忠南感情稳定,结婚就是分分钟的事!”

“我都快过了优生优育的年龄了......”我用手扶额,无比忧伤。

“嗨,当初选了这条路,现在还由得你后悔?熬吧,快出头了!”

“你呢?论文都差不多了吧?《Science》和《Nature》轻轻松松吧?”

招娣白了我一眼:“你就贫吧!国外拿博士学位更不容易,反正我已经结婚生子,没什么着急的,慢慢写论文。做科研这事吧,压力大了容易抑郁,得悠着点。”

“我两年前就抑郁了!”

“你去医院看了?”招娣问。

“没有,我自己给自己诊断的。那段时间对漂亮衣服和好吃的全部失去兴趣,行尸走肉一样,整个人变得邋里邋遢。我后来看书上说抑郁症就是内心动力的丧失,妥妥的抑郁症!”

“现在呢?”

“姐们多牛啊!这样的轻度抑郁已经不是一次了,得知自己抑郁之后,我不灰心不气馁,不抛弃不放弃积极向上开始展开自救,姐们现在又生龙活虎了!”

“牛!”招娣冲我竖起大拇指。

“你父母家人都好吗?还有你弟弟......”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我知道招娣并不喜欢别人过多的关注她的私事。我很好奇,这么多年她和她的家人是怎么相处的。

“我弟弟26了,最近我爸爸张罗着想给我弟弟找个媳妇。我就是为这事回来的,想劝劝我爸。”

“我记得你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打工兼职,家里的房子盖好了?”

“那个几万块钱就够,早盖好了。可我弟弟的条件你知道,要想找媳妇就得花重金,得好几十万。我实在没能力了,我和安成在美国买房都是安成爸妈出的钱,平时也是他们带孩子贴补家用。我父母那边我只能负担他们的日常开支,其他的,我真是无能为力。”

“安成和他爸妈很好,你挺幸运。”

“是的。其实我也很担心我爸妈将来老了怎么办,不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打算不了那么远。”

“你爸妈对你定居美国有意见吧?我爸妈连我留在北京都不愿意呢,就想让我回去守着他们。”

“肯定的呀!尤其我家这情况,我爸妈巴不得我就嫁在本村里,将来好照顾我弟弟。不瞒你说,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妈真的想让我跟村支书的傻儿子结婚,说人家是村子里的富裕人家,我嫁过去还是我沾光呢!”

招娣提起往事,哭笑不得。我也跟着哈哈大笑。

一只灰色的麻雀落在窗外的枯枝上,歪着头看我。我收回视线,面前的电脑已经开启了屏幕保护模式,一个球体在液晶电脑的四个边框上弹来弹去,每次弹开都会变换形状和颜色,看上去无比绚丽。

而我脑海里却只回荡着安成的一句话,“招娣被她父亲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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