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虫鸣历险记 ▏泥人将军
太阳西下，表哥走了。热闹了一天的院子安静了下来。
小庄倚着电线杆子眼睛没了光泽，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到了脑袋上，太阳穴像跳动的牛皮鼓，震得脑仁生疼。他再也站不住了，身子滑在了腿边的石磙上。闭上双眼，世界开始往一边倾倒，似乎西去的太阳压翻了大地，自己也要一路滚将过去。
奶奶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两件衣服。
“小庄，这是你换下来的？”奶奶问。
“什么？”小庄无力的反问。
“你说什么，你早起穿的衣服怎么湿了，还塞柜子里怕我看见？”
“什么衣服？”小庄已有点神志不清。
“又给我装蒜。”
“奶，我头晕。”
奶奶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走过来把手往孙子额头上一搭，哎呦一声慌了：“你这是发烧呢。”
小庄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奶奶上去搀起孙子：“快，别坐这儿了，去屋里。”
躺在床上的小庄似乎连一根头发丝也拎不起来了，昏昏沉沉的就要睡过去。
孙子一下子病倒，急的奶奶焦头烂额，在床边辗转几圈，急忙跑去邻居家借药，药没借来，领来了隔壁的王伯，王伯有一儿一女，姐姐在镇上上初中，弟弟叫佳佳是小庄的同班同学，他这几天因为家里有事，特地从打工的城市赶回来，正好被奶奶赶个正着。王伯把手往小庄怀里一探，断定这病不是两片阿皮西林能解决的，于是回去打电话给大队部的邓大夫，希望他能出趟诊。
邓大夫的摩托车停在院落门口时夜幕已经降临。小庄只感觉昏黄的灯光下有两人在对话，具体说的什么一句也分辨不清。
屁股上挨了两针之后，小庄彻底的睡去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小庄朦胧间听到有鸡鸣在耳边响起。身上盖着的棉被重如泰山，捂的自己一身热汗，鼻梁上滴落的水珠打湿了枕头。与此同时小庄感觉小腹处一阵酸麻。
睁开双眼，房间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过了片刻才发现有两朵微光从门洞处透进来，朦胧间似乎很遥远。奶奶的鼾声在身旁微微的响，让小庄不敢乱动。只好不停的深呼吸，让憋屈的膀胱稍微缓解几分。此刻太阳穴里的牛皮鼓不再跳动了，但是又多了一根丝弦在后脑勺绷得很紧，只要稍微动动脖子就扯的脑仁痛。
鸡鸣还在时有时无。小庄歪着脑袋把目光放在门洞的光亮处，那两朵微光闪了一下似乎向前迈了一步，随后跟着小庄的焦距变换时大时小。梦境和现实就这样交叠在了一起，恍惚不定。
“这是谁的眼睛？”此念一动，意识之中闪过妈妈二字。
妈妈靠了过来，妈妈又走远了，她为何总在门边徘徊。你来啊，到儿子身边来，我好热，帮我掀去这沉重的被褥，让我坐起来好好看看你。我想要看到你的容貌，让我一辈子记住它的美丽。那双明亮的眼睛大大的，小庄觉得就是自己照镜子时看到的那双，是你把它遗传给了我......。
在母亲目光的注视中窗外迎来了黎明，那双眼睛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了。小庄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焦距，希望看清那双眼睛下的面孔，可是徒劳无功，母亲把它隐藏的很巧妙。母亲的眼睛久久注视着儿子，似乎是在时刻关切着对方的病情不愿离去。
小庄已经再也熬不下去了，想从床上坐起来。但是沉重的被褥似乎被一双大手牢牢的按住，越来越沉，让自己呼吸不得。
“啊！”小庄突然惊坐在了床上，一旁的奶奶被惊醒，赶紧去摸床头的灯绳。
灯光亮起奶奶一脸惶恐问孙子怎么了。
亮起的灯光赶走了黎明时分的眼睛，妈妈的目光消失了。小庄做了一会儿才说话：“我想解手。”
奶奶赶紧从身边拿来自己的棉袄披在孙子身上，顺便摸摸他的脸：“看看这一头的汗，热退了。”
小庄依然感觉脑袋里的那根弦在拉扯着自己的神经，但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再不下去估计要尿在床上了。拉开屋门，外面的凉风让他感觉浑身轻松。
问题解决之后小庄站在门边，贪恋着这里的凉气。
原来今天又是个月圆之夜，只不过月色西沉就要被黎明的光亮挤走。小庄揉了揉眼睛看到昏暗的院子里有一只猫，正站在那仰着脑袋看墙上的兔皮，思考的样子极其认真。
“红领巾？”小庄试探性的小声问。
灰猫转过脸来，漏出胸前的白色毛发。他看了一眼小庄又继续盯着兔皮，随后说道：“庄稼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野物。不多喽，不多喽。”
小庄不知道它在说什么，看了看西去的月亮，躲在低矮的屋脊上只露半张脸。灰猫似乎知道月亮在催促自己，纵身借着石磙上了青瓦房，刚好踩着那半轮明月。
“又要下雨了，不知道乌云会不会遮去这么好的月光。”它说道。
“嗯？”小庄忍着头痛皱起了眉。
“从今以后叫我折吉，不是什么红领巾。”说完灰猫消失在屋檐上。
“折吉？”小庄正想着这个名字，奶奶在屋里喊自己：“这么长时间？赶紧进来，别又受了凉风。”
小庄重新躺在了被窝里，奶奶问：“这个时候跟谁说话呢？”
“一只猫。”
“赶紧睡吧，天亮还早。”
奶奶关了灯，小庄掀去了一层被子，想让自己轻松点。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庄又连续吃了两天的药才完全把病魔从身上赶走。
天果然又下起了雨，还好在放学时停了。
杨树枝头的新绿湿淋淋的很通透。小庄路过老机井的路边，看到一群人围在那儿，正准备走过去看看，前面的佳佳却突然对自己喊：“王小庄，你奶也在那，帮我家加揉棉芽子呢。”
小庄加快脚步跑了过去。见奶奶和邻居王伯一家正坐在小板凳上围着一堆和好的泥有说有笑，手里借着草木灰把泥巴揉成短小的柱状，然后按进棉花籽。这几乎是每年都要有的工作，在为棉花的幼芽准备生长的温床。小庄和佳佳见到泥巴都无比的欢喜，放下书包就要帮忙，却被大人厉声制止
佳佳自然不把大人的话当回事，给小庄使了个颜色，两人趁人不备，各掐了一块泥去了旁边的井沿边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夕阳挂在天边，两人手里的泥都被揉的软硬适中，小庄思索着准备捏个电视里看到的大侠。佳佳却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刚准备做一辆小汽车，四个轮子还没捏圆就没了耐心，从新把泥揉成一团要和小庄来摔泥泡泡，输了就要把自己的泥巴揪一块给对方。小庄看着自己手里已初具规模的泥人，摇头不愿意。
佳佳站起来又坐下，说要做一群鸡鸭用来养，结果真就捏了三只鸡和两只长脖子大鹅。小庄的身前就一样东西，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
“你不是要做大侠吗，怎么变了？”佳佳问。
“不想做那个了。”小庄经常自己一个人独处，因此随心所欲惯了。
“那你做了将军，怎么没给他配一匹马，没有马的将军只能是一个小兵。”
“谁说没有马，还没做呢，等下我要捏一匹白龙马，哈哈。”
“早知道我的车就应该做下去，到时候让你将军开车去打仗。”。
这时，大人们已经准备收工，奶奶在后面喊小庄去拿自己的书包。
小庄嗯了一声没动，佳佳嚯的一声站起身来，拿起自己捏的家禽，丢进井里，喊道：“回家喽，你们也下水去吧。”
小庄被他吓了一跳，探着身子朝井底望去：“你干嘛？”
“哎呀，别玩了，天都黑了。”佳佳说道。
给将军的坐骑还没做成，小庄也有点急了。干脆作罢，起身拿起泥人背在了身后。
回到家，小庄把泥人和之前地里带回来的虫蛹一起，安置在堂屋的条几上，让它们彼此有个伴。
正在洗手的小庄，眼睛一扫看到了墙上的兔皮，惊呼一声跑进了厨房，对奶奶质问道：“奶，你怎么没把兔皮收起来，你看都淋湿了。”
奶奶经孙子一提，也才想起来，淡淡的说道：“一张兔皮，值几个钱？淋就淋了。”
“吃了人家的肉，还不好好爱惜人家的皮？”小庄觉得有负表哥所托，不由得发起牢骚。
“那你还在这站着，现在收也不晚啊。”
小庄拿起小板凳垫在脚下将兔皮从墙上揭了下来。因为是在屋檐下，雨水又下的弱，还好只沾了一层水珠。小庄走进厨房，坐在炉火旁借着火光将兔皮烤了烤，以此图个心安理得。
夜幕降临，小庄坐在堂屋的正当门，望着厨房门口的灯光。灯光将院落一分为二。灯影交叠的边缘，一明一暗两个不同的世界。不时有蝙蝠闯入光亮处，又返身离去，只有几只扑闪着翅膀的飞蛾围着灯泡久久徘徊。黑夜里传来风吹树叶哗哗的声音，让仲春的夜晚有了一种别样的宁静。
奶奶拿来洗脚盆放在小庄脚下。
“奶，你说那些蛾子为什么喜欢围着有光东西转？”小庄问。
“那谁知道，都是命。”奶奶道。
“那以前的人没有灯泡，都点油灯它们也围着油灯转？那还不得烤熟了。”小庄又问。
“烤熟了，魂儿还在，来年就能生成花蝴蝶。”奶奶说话间拎了拎大桌子上的暖水瓶：“有热水，你去打点凉的来。”
小庄兑了洗脚水，刚把鞋脱了，突然屋子陷入黑暗。
“停电了？”奶奶和小庄异口同声的问道。
突然间的停电，各家都有些意外，院子外传来几声孩子们的叫喊声。
阴天又没月亮，村庄里一片漆黑。小庄便在奶奶的催促中早早躺下了。
如今的乡村和城市比起来，缺少了几分热闹，但恬静中家家户户各有各的梦。
梦中，小庄坐在艳阳高照的田间，突然有一只野物向自己跑来，那是一只巨大的兔子，壮硕的身体如一头小牛犊。小庄吓得汗流浃背，但是双腿却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巨兔纵身一跃从自己肩膀处飞了过去。再回头它已变成一只五彩的蝴蝶停在一个巨人的肩膀上。巨人面目模糊，但是小庄知道那就是自己傍晚捏的泥人。泥人开口说话，声若惊雷：“痒，好痒。”
小庄以为是蝴蝶在它身上它才叫着痒痒，于是捡起脚下一块石头对着巨人肩头的蝴蝶砸了过去。蝴蝶转瞬不见了，但是巨人依旧叫着：“痒痒......。”小庄没办法只好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巨人过去。走近才发现，巨人身上长满了霉斑，有些地方正在一块块剥落。
“可恶，可恶，为什么要给土里上化肥呢，让我好痒，好痒。”巨人咆哮起来，朝天边跑去。它每迈一步，就有无数蝴蝶从它的脚印中飞出来，一时间白色的蝴蝶密密麻麻如同下了一场大雾，遮住了人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蝴蝶也没了，只有母亲坟前的杨柳在那亭亭玉立，身后的蓝天白云让它看上去美极了。
黎明时分天空响起雷声，震醒了祖孙俩。屋里很亮，已经重新来了电，奶奶起身把灯灭了重新睡下。
天亮起床，昨晚的梦以变的模糊不清。但是肩上停着蝴蝶的巨人小庄没有忘记，于是走到条几边去看昨天捏的泥人。泥人还在，但是旁边扣着虫蛹的大瓷碗不见了。
小庄着急起来，隔着哗啦啦的大雨问厨房里的奶奶：“奶~，奶~，条几上的大碗呢？”
“什么大碗，我拿来泡豆饼了。”看不见奶奶的人，只有声音从雨中传来。
“那碗下面的东西呢？”小庄又问。
“放上面没动。”小庄听了赶紧去跑过去把触手可及的瓶瓶罐罐翻了个遍，然后又蹲在地上找，看到桌子下面昏暗的角落里有个东西在蠕动。于是赶紧把小家伙捏在手里，满心庆幸。
一定是自己爬掉了下来，小庄心想着，对虫蛹说道：“不要乱爬，小心被猫和老鼠叼去。”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