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父亲的前半生，大概可以用命途多舛这四个字来形容吧。

父亲小的时候，非常聪明，学习成绩从来没有跌出过班级的前三名。这一点已经经过多方的证实，当然主要还是我母亲的力证，基本毋庸置疑。

母亲说父亲当时上学的时候，都不用听老师讲课，考试的时候照样啥都会，甚至有时候他们老师不会的题目父亲都会。我对母亲的话表示怀疑，毕竟她说这话的时候父亲也在场，我有理由相信她有捧臭脚的嫌疑。母亲看我不信，有些不服气地补充道，你去打听打听，当时村子里还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呢，“一二三，XX安”，咱村儿那时候的人都知道的。

后来，父亲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但是不幸的是，由于我们家的成分问题，父亲并没能够顺利的走进高中的校园。当时村里的孩子要读高中，除了学习成绩之外，还要有政治背景的考核。在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我的爷爷和奶奶，我的爷爷是一名国军将领，年轻时候在云南领兵抗日，由于爷爷识字有文化，据说当时在部队里的职位还不低，后来抗战胜利，国共两党要打内战，老爷子不愿意参与内战，便自个儿解甲归田了，据知情人士透露，爷爷回老家的时候，身上挂满了勋章，县长亲自去迎接，可以算的上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至于我的奶奶，她老人家的家庭背景更是复杂，她们家曾是镇上出了名的地主家庭，至今在我们镇上还保留着她们家的大宅子，我哥有幸去看过一次，他无比夸张地跟我形容，那院子比咱们村上的打麦场还要大咧。可是在当时的社会大环境，这一切的一切并不值得羡慕，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家的成分被定位成了中农，也因此，父亲与他的大学梦失之交臂。

被强行剥夺了上学权利的父亲被人举荐去县里的卫生所学医，可是就在父亲要出发的前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整个晚上上吐下泻的，最后无法，只能让二伯顶了父亲的名额去了县里，父亲再一次的错失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我曾经问过父亲，问他有没有埋怨过爷爷，有没有埋怨过上天的不公。父亲很是淡然地跟我说，怪啥啊，这都是命，谁也怪不了。连续失意的父亲并没有因此而灰心，后来自己在家借了书自学了一些机械维修的技术，果树种植技术，甚至还有房屋设计。我曾在我们家的抽屉里看到过一张他自己绘制的房屋设计图，那张图上画着一栋两层的小楼房，每个房间他都标注了用途，对于那时候连一间大瓦房都还没有的父亲来说，我能想象得出他当时绘制那张图时欣喜的心情。

结束了读书生涯，父亲和其他的农村孩子一样，早早的在父母的安排下结了婚，成了家后的父亲为了维持生计，开始到地里去劳作，那时候村子里都在种植烟叶，烟叶成熟之后，需要烘烤，父亲亲自参与设计，为村子里建了烟叶烘烤房。烘烤烟叶也是一项技术工种，需要有人守夜，不时的填煤查看烘房温度，确保烘烤出来的烟叶颜色和干湿度。那时候，这种工作往往都是父亲来负责，我也曾经和父亲一起守过夜，至今我还记得那个烘烤房的值班室是什么样子，说是值班室，其实就是临着烘烤房支起四根木棍，中间横起一根横梁，然后用一张透明的塑料布搭在上面做成屋脊的样子，四角用砖头坠着防止被风刮走或者掀翻，棚子里安置一张自家的竹床，晚上守夜人就睡在那竹床上，遇着下雨的时候，雨滴打在塑料布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吵得人很难入睡。

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迷上赌博的，痴迷上赌博的父亲开始经常出入后街五伯家的小房子，那是他们的一个据点。父亲在学习时令人望尘莫及，田地里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没成想在赌桌上也是风云人物，父亲的精通于各种牌具，打麻将，摸骨牌，玩麻叶长牌，炸金花等等无一不精，除此之外，父亲下象棋在村子里也是几无敌手。那时候我常常被母亲派去赌场里面叫父亲回家吃饭，于是曾亲眼目睹过他老人家在赌场上的风采。母亲常常因此和父亲吵架，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直到后来我考上大学，父亲离家远出去外打工才有所好转。前几年，后街的五伯去世了，五伯是孤寡老人，没有妻儿，他人走后，他的姊妹们不愿意出钱安葬他，父亲没有和母亲商量，自己出钱帮五伯办了身后事，于是那两间被用来作为赌博据点的老房子就当做遗产留给了父亲。哪知道没过多久，五伯的妹妹知道了这件事，要来和父亲分房产，父亲当时很生气，但是还是打算把房子给她们，只不过后来这事儿被村里人知道了，村里人全都站在父亲这边，到最后这房子终归还是交给了父亲处理。

如今的父亲老了，曾经挺拔的脊背如今已有些佝偻，满头的黑发也已变得霜白，前些年还因为胆结石做了手术，可父亲依然不愿意在家歇着，他依然在外地打工，我曾经无数次跟他打电话让他回家歇着，可他总是说自己还能干的动，趁着这几年，可以多攒一点钱，给我和哥哥减轻一点负担。

父亲很执拗，我们只好依着他。每周我和哥哥都会给他打电话，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能听到他在跟他身边的工友炫耀，是我儿子，我小儿子。我常常为自己的没本事而自责，我很想经常能够陪在他们身边，可我知道，他们要的只是我们能够幸福。

                        ——2018.06.17父亲节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