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过年……
是从哪一年开始升为主厨的呢?在厨房准备年夜饭时,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不是结婚以后。
虽然嫁作他人妇,三十岁的我依然是个小孩,因为爸妈在。
我们生活在一起,每天到家饭已装好,我端着碗,看着桌上的菜挑挑拣拣;吃喝完毕,一边假假地收拾餐具,一边说累死。
妈妈就喊,“我来洗,放在那,你们赶快睡觉。”正中下怀!我顺水推舟就上了床。
也不是生儿子以后。
有点时间就抱着孩子玩,更有理由不做讨厌的家务。
妈妈瘫痪后,事情多了很多,还是不用我洗碗做饭,有爸爸和帮工的阿姨呢。我还是个小孩,一个做了妈妈的有依赖的小孩。
再后来,爸爸去世,我一下子长大了。
没有了父亲,母亲又瘫痪,那个只会捧着书的呆子,那个以孩子为借口疯癫的我,必须长大了。
这才发现,买菜做饭一点都不简单:要注意荤素搭配、营养卫生,还要色香味俱全,每天还不能重样,好烦、好难。
平时还好,最怕逢年过节。
妈妈的姊妹、我的姊妹,会轮番来家里看妈妈,我成了一家之长。每次都是一边做菜一边感叹一边怀念,内心翻江倒海:感激、愧疚、委屈,千般滋味,愁肠百转。
爸妈一直说我是个笨妮子,确实,我不擅长家务,动作很慢,喜欢一边做事一边听音乐。那一年,我正在炸肉圆和春卷,播放器忽然响起了《命运交响曲》,那激越的敲击声打开了悲伤的门,一下子就走了神。
备年肉圆炸糊了,心却终于明白——人总有一天要长大,每一次成长都伴随着忧伤。
忧伤使人成长。
后来,公婆年迈,相继病倒。我又成了婆家年节的主厨,中午婆家,晚上娘家。做事还是慢,但是半天时间,十个冷菜十个热菜总能整得出来。
去饭店或别人家吃饭,总是更多地揣摩特色菜肴的制作,有时也会跟着电视或度娘学点新鲜。就这样,一年一年飞快地长啊长,我的饭菜做得越来越漂亮。
热气腾腾呵,今年,是我主厨第十年。
最讨厌摘韭菜,可仍然一根根仔细地清理,然后用剪刀去掉头上的一小截,爸爸说这样就没有土腥味了。
摘豆芽,也是一根根去须,爸爸看见又要不耐烦了,说我像绣花。
小菠菜真喜人,嫩绿的叶子红红的根,婆婆说像鹦鹉。
包饺子,先搅拌肉馅再加调料,最后加入蔬菜,对了,要打两个鸡蛋进去,这样肉馅才会抱成团。
炸鸡翅,开始要慢火,最后猛火出锅,这样带油少,里面嫩表皮酥。
这些,又是谁教的呢?
那些教会我做饭烧菜的人,一个个离开。
多希望他们还在,让我继续偷懒。不,我会做给他们看,夸我能干或骂我蠢笨吧,怎样都好。
可是,落叶怎么能重新回到枝头?一切都回不来了啊!
走了就回不来了,但是,他们又何曾离开?
吃饭,这盘是姥姥当年的拿手菜,这个汤是婆婆的最爱。
喝酒,开了茅台,先生念叨:“爸爸要在,又要说浪费了。”
饭后,孩子们烧烤,儿子忽然冒了一句,“小时候,姥爷带我烧火玩。”他长着我爸的眉眼和灵巧的双手。
“姥爷要是住进这么大的新房子,该多高兴啊!”
“爷爷奶奶不在了,压岁钱少了一大半。”
…………
烧烤孩子说这些时我总是阻止他,怕勾起姥姥伤心。可是我妈,混浊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悲伤,她总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她在看什么?
老人的眼睛看着过去,孩子更多地看着未来,而那些记忆太多的人,总是从过去看到未来再回到过去。于是,快乐和悲伤一遍一遍,循环上演……
休息时间,都在玩手机,我百度了豫剧《花木兰》,这是爸妈曾经的最爱。点击播放后,我将手机放进妈妈的手中。
当熟悉的打板响起,一切又回到很久以前,“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常香玉在唱,爸爸在哼,哼着哼着就盖过了主唱,妈妈喊:“你不要唱了,吵得人都听不到唱片了!”
手机从妈妈手中滑落,泪水从她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