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步中那些吓人的倒退
记忆中最香的蘑菇在老家,那勾引得馋涎欲滴的最美的姿势是一个男人挑水回来,女人揭开碎花布缀成的门帘的样子。
桑木扁担柳木桶。男人端着稳着hold着,扁担在肩,两只水桶挂在扁担的两头,稳稳当当,像分毫不差的天平。手哪儿去了,忙去了,不得闲。手里满满当当都是小灰伞似的蘑菇。蘑菇递给女人,女人手小,赶紧拿个盆来接住。接过蘑菇的女人会把几个儿童的吃相变得难看而饕餮,就因为那一捧蘑菇。
儿时的蘑菇天养成,自然的精妙浓缩在不起眼的伞菌里,即使再简单的烹饪也难改它的灵气。如今的蘑菇足不出户,成为人养成的宠物。产量的迅速提升伴随着如嚼干柴的味道。这究竟是进步还是退化?
有人穿得好我们称其为洋气,外国人来了我们称其为“洋人”,一切新生事物我们都冠以“洋”字,洋火(火柴)、洋布、洋酒……不知道哪一天,农村人开始大肆饲养洋鸡。自然,洋鸡下的蛋叫洋鸡蛋。比起土鸡蛋来,洋鸡蛋产量高,个儿大,漂亮。
就像一阵风刮过,农村再也没有人愿意喂土鸡。世世代代陪伴人们的土鸡一朝起来不见了踪影。有些东西中看不中用,洋鸡和洋鸡蛋就是。洋鸡吃起来就像用水渗过一样,松弛懒散,咬在嘴里就像煮久了的面条,一进口就瘫吧了。洋鸡蛋吃着,只能尝闻鸡骚气,不能感触蛋香味儿。如果进步的只是数量,没有质量,我们要这种进步何用?
前几天,有条新闻让我沉默了半天——长江已到“无鱼”等级。江若无鱼,何以渔?在江边生活的人,也许觉得恁大一条江,怎么会无鱼呢?对此,我们真的无语。
长江是条母亲河,滋润了两岸的良田,滋养着中华鲟这样的鱼类,鱼类补充着岸边直立行走者缺乏的蛋白质。本是一条科学的食物链条,但人就是太“能”。有人说,一个人怎么能把一条江吃没了?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一城人呢?估计说这话的人只能沉默了,因为吃没一条江的还不仅仅是一城人,而是成百上千的城市,成千上万的人。吃掉一条江,我们不信,但这是事实。和上世纪五十年代比,长江的鱼类数量下降了90%。
和吃鱼比起来,捕鱼的进步让人叹为观止。面对滑溜溜的鱼,我们的祖先曾用双手去抓,后来用鱼叉,再后来用鱼钩钓。比起祖先,我们捕鱼的技术聪敏得前无古人。放电、投毒、轰炸,这是捕鱼还是战争?有些“战法”譬如说“投毒”就连国际上都有日内瓦公约明令禁止的。除此而外,人们发明了更厉害的绝户网,就像一场鱼类大屠杀,老鱼小鱼一锅端。最令人“叫绝”的是一种捕鱼方法——迷魂阵,像不像诸葛亮摆的阵法?这种网绝不可能有漏网之鱼。因为这种网的特点就是大网套小网,小网再套更小的网。不管大小的鱼都可一网打尽。鱼进入这样的网,就像进入了迷魂阵,大鱼被大网套住,小鱼逃出去了,但是小网在张网以待,一层套一层,就要鱼的命。
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乡,每个人的故乡都是美得能治百病的灵魂理疗剂。我的故乡在远方,远方的故乡有条河。夏天,游泳,洗衣,戏水,河道就是饭后乘凉交流活动的天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河道里不再有笑声,这点连河道自己都莫名其妙。
冬天,河道喷薄涌起了泡沫,被冬风一吹,凝固成漂亮的粉红色。看着这粉红色的泡沫,我的心就像被猫突然抓到,一下揪紧了。这漂亮的颜色就是河水被污染的明证。证据面前,什么话都是多余!
今年夏天,再次回到故乡,河道里突然有了笑声。十多年了,河道安静惯了突然有了笑声,这一点我和那条河一样,猝不及防被吓一跳。
游泳,洗衣,戏水,河道再次成了饭后乘凉交流活动的天堂,也成了游子回归的圣地。这天堂的回归洗净了多少疲惫和铅华哦?真不知道每一个进步里还有多少份额是退步?也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没有像故乡的河一样重获尊敬?更不知道那些被迫退步的流离失所的动植物何时能重返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