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笨人

在不久前与外甥女的信件中，我向他介绍了我的父亲，也就是她外公的一些特点。我在长大的一路来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写一写他，非常有意思的是他这么多年来其实也不怎么改变，但我却改变了很多，因此每次写他时，文章的内容都非常不一样。

最近我读完了张宏杰新出的书《曾国藩传》。对于近代历史人物，在西方我比较喜欢本杰明富兰克林，而东方就要数曾国藩了。他们两位在我的理解里，是对于平凡人影响最大的两位历史人物，因为他们的天赋都不算非常惊人，尤其是曾国藩，在历史名人中甚是以笨留名，所以他们的历程对于平凡人来说都极具学习意义。对于曾国藩的愚笨，我在罗辑思维和吴军关于曾国藩的谈论里首先了解过，张宏杰的书对于曾的愚笨有了更加深入的描写。在了解笨的过程中，我不断地回忆起我的父亲，因为他也是一个笨人。

过年在家里闲谈，母亲在谈起父亲时，一言概括就是：不聪明，但没人比他更加勤奋。据母亲所说，父亲当年还是工匠的时候，回家过年，一般年初二就去工作，最晚不超过年初四。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也是早出晚归，到我高中大学时期，有机会和他一起工作，也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的愚笨。

在我临进入社会前，开始慢慢地意识到，笨不是一个贬义词。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常常被告知要做一名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反面就是笨，所以从小到大都特别害怕自己笨，或者显得笨。但其实笨的本意，是竹子的内部，意思是形容一个人心底里无杂念，做事情不会转弯，所以有“下笨功夫”这样的词语。很多人会将笨和蠢联系起来，蠢是春天的虫子，只想在泥堆里辗转，不愿意起床，是一个形容人不聪明而且还懒惰的贬义词。

或许是当年出来社会首先当了一名工匠所致，我的父亲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笨人。因为木工本身就是一件要下笨功夫的活，它不需要一个人十分聪明，但是需要一个人专注且具有耐心，一个工匠的优点不是能言善辩，而是做事靠谱。在我的印象里，家里但凡有家具电器需要父亲去维修，不仅坏处会被修好，而且更加耐用。我小时候时常跟随他修正家里的家具电器，常常是为了一个合适的零件开着车在镇上大大小小的五金店里周旋，还会货比三家，买到自己认为最结实的零件回来修整，这一周旋往往就是一整个下午。童年的回忆里，母亲在这些情景里说的话最多就是：你不用吃，儿子也要吃。哈哈哈。现在回想起来，他的不聪明虽然有点捉急，但那种认定目标，清楚方法后毫不犹豫且坚持不懈地执行的态度，我倒是从没见过第二人所具备。

改革开放的大流和市场经济的确立，父亲离开的工场，开始了生意人的生涯。他在我小时候说起过一个他的故事，他在去银行取钱时，离开时发现取得了一张假币，他非常生气地要求银行对此负责，甚至不惜将假币贴在银行门前，最后迫使负责人换回真币事情才过去。我小时候听觉得他就是一个勇敢的人；在长大后，我发现银行也有所顾忌，发出去的钱回头被人说有一张假币，一般会怀疑是取钱者造假，当时我觉得父亲不理智不聪明；现在再看来，父亲真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笨人。

母亲在说起家里生意的故事时，常常评价到父亲做生意算不上聪明。我在高中乃至大学也协助过父亲打理生意，也觉得他确实是有些虎头虎脑，有时候价给得很高，并没有多少利润，哥哥和妈妈反而是机灵的人，能言善辩，所以我起初的时候都学着哥哥和妈妈的样子，喜欢对客人的货物鸡蛋里挑骨头，趁机压价来提高利润。父亲一般不多谈，一口价基本上去到市场上比较高的水平，所以来谈生意的一般都成。在给货物除杂质的时候更是严苛，有时候需要用磁棒除铁，常常就是一整个下午的工作。我那时候时常会偷懒，认为货物最终提供给厂房，别人并不会在意这些杂质，但是父亲在除杂质的时候往往一言不发且一丝不苟，除杂的过程反复多次，做到他认为无法再除出杂质为止。我刚去不久时，要拆一批水龙头，数量之多让我无法忍受而哭了起来，那会就更加坚定以后要做一个“聪明人”而不是一个笨人。

我后来终于明白父亲作为一个笨人的“聪明之处”。或许他自己未曾意识到，这个社会总是“聪明人”多，而“笨人少”，“聪明人”不喜欢和“聪明人”合作，而更喜欢和“笨人”合作，这样“聪明人”越多，“笨人”的优势就越强了。我在我的成长历程中一直有点自命不凡还有点聪明的自大，学生时代在和朋友相处的过程中总希望自己能够卓越或显得卓越一些，还相信自己的“聪明”会被人所认可，但“聪明人”或许喜欢互相赏识，但在相处和合作也真的会不容易些。我在步入社会前为自以为的“聪明”付出了代价，进入社会后对于自己下的笨功夫也有所收获，这段经历让我认认真真地反省了一次“聪明人”和“笨人”的关系，终于让自己放弃当一名“聪明人”的妄念，开始做一名“笨人”。

我成长的城市里有太多的土豪了，每年回家都发觉大部分的人都在关注机会，希望做一名能抓住机会的聪明人，人们心中略显的急躁，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得急躁。我听说过太多身边的土豪从兴起到衰落的故事，父亲似乎从不考虑过一盘大生意或者大合作，他是一个笨人，且极其勤奋和富具耐心，他眼里只容得下一件事，然后不惜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尝试各种笨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最终父亲的愚笨和勤奋得到了回报。他计划退休了，观其成绩，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成就也是超越了同时代同环境下大部分的人了。

他其实有不少缺点，脾气不好，也很少反思自己的错误。成长的一路上，我和母亲相处得更多，父亲在我成长的路上虽然出现比较少，但是对我的影响并不比母亲少，虽然我的中小学他都未曾在身边，但是我非常真实地感受过他对家庭的爱护和儿女的疼爱，他愚笨，并不懂得如何教育儿女，从没亲口教育我要敬爱老人，但每次知道我要回乡都嘱咐我带点鱼丸回去给奶奶；从未亲口教育过我们学习的方法，但每次南宁舅公过来都希望儿女听舅公一言，对于儿女的学习自己不多言，但比儿女更加重视百倍；从未亲口教育我做事要认真，但每次自己修整家具时，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

父亲终于计划要退休了，希望他和母亲后面的生活可以健健康康，平静开心。

假如梓华读到文章，请一定要读给爷爷听，关于爷爷的事我写的可能有偏差，详细的可以问问爷爷。

文康强
2019 年 3 月 10 号 深夜 于 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