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梅雨初歇的傍晚,我在整理旧书时,一枚蓝邮票从泛黄页册间滑落。背面是极淡的铅笔字:第七个雨天,你忘了带伞。水痕晕开的笔画,像极了那个总在窗玻璃上画太阳的男孩。
那年图书馆的霉味混着樟脑香,他蹲在园艺书架前,指尖停在一株蕨类插图页。我恰好要取顶层那本《星空图鉴》,踮脚三次未果。他起身时发梢掠过铁架,惊落一阵细灰。“像不像星尘?”他笑问,睫毛上落着银河的碎屑。
我们曾在凌晨四点骑车到海边等日出。他外套口袋里总装着古怪收藏:半透明蝉翼、虹彩贝壳、写满化学公式的糖纸。“你看,”他将蒲公英种子撒向潮汐,“这是会游泳的星星。”潮水退去时,他在沙滩上画下两个手牵手的小人,第二波浪头便温柔地将其接走。
他惧怕所有多足生物,却能为迷路的锹甲虫建造树叶旅馆。某个夏夜我们发现萤火虫在柏油路上假死,他跪在滚烫路面小心拾起那些小灯笼,掌心渐渐聚起忽明忽暗的星河。“每颗光都在说回家。”他说这话时,远处有晚班列车轰隆隆碾过暮色。
后来争吵像梅雨季的霉菌悄然滋生。某个停电夜,我们举着手机照明拼千年隼模型,却在最后一块零件归属上各不相让。他沉默地推开门走进雨幕,铝板零件在桌角泛着冷光。三小时后他浑身湿透回来,掌心里躺着被雨水粘好的纸飞船——用我昨天扔进废纸篓的草图折成。
最后一场电影散场时,雨还没停。他把伞柄换到我右手,自己退后半步走进雨帘。“你要继续相信爱情啊。”他眼睛说着这句话,唇角却弯成告别的弧度。那时我不知道,有些人的使命只是来教你折纸船,而非共渡重洋。
如今我在婚宴上收到他寄来的牛皮纸袋。没有留言,只装着十二枚手工邮票:用银杏叶压成的书签、咖啡渍绘的星轨、我们共同仰望过的所有月相。最后那枚贴着银河系坐标的邮票背面,藏着显微镜才可见的小字:你仍是让我穿越亿万光年的理由。
我将它们排列成北斗形状收进铁盒。夜雨渐密时忽然明白,某些离别不是句号,而是星群与星群之间永恒的光年距离——我们从未真正失去彼此,只是以光速相互远离的过程中,永远留存着对方年轻的映像。
窗台那盆他留下的薄荷在雨里疯长,我摘下几片浸入红茶。水汽氤氲间,恍惚又见那个少年蹲在时光深处,抬头时眼中有整条银河系在旋转:“你看,我们收集的星光,够照亮所有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