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
![](https://img.haomeiwen.com/i3133858/b52f846969ac2961.jpg)
虎妞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搬到小石村的第一天。
那天,她发现新家的墙头偷偷冒出了邻居家樱桃树的树枝,她好不容易爬上了墙头,看见了一个圆圆的,红彤彤的,眼睛亮亮的面庞。
“樱桃!”虎妞吓的跳下了墙。
墙头上冒出了小小的脑袋,甜甜的答应:“哎!”
樱桃住在她爷爷家,她的父母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牺牲了,那棵樱桃树就是她爷爷家的。
那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长的又粗又壮,承载着樱桃和虎妞童年的夏天。
虎妞和樱桃在树上摘樱桃吃,四只小手红红的,脸上也红红的,像是染上了夏天的骄阳。
爷爷就坐在樱桃树下乘凉,手中的烟袋发出一阵一阵的咳嗽声。
虎妞不识水,樱桃带她去村边的小河坝玩。虎妞可高兴了,两只脚啪嗒啪嗒的在河里踩,没想到河水涨了,不一会涨到虎妞的大腿根,一没踩稳滑了进去。
樱桃一把拉起虎妞,熟练的往岸上走,吓的虎妞到了岸上不肯撒手,樱桃也吓的不轻,两个人互相安慰了好一会。为了不招大人骂,两人等衣服干透的才回的家。
从那以后也不敢往河边走,也没去过哪儿,就在樱桃树下玩。
有一次,樱桃的爷爷去了集市,樱桃偷偷告诉了虎妞一个秘密。
“虎妞,你知道吗?”樱桃穿着花袄,扎了两个小辫,脸冻的红红的,黑色的眼睛嘀哩咕噜的转。
“啥呀?”虎妞冻的吸着清鼻子,用手捂住耳朵。
“樱桃树下埋了东西,我爷爷埋的,偷偷的,但是被我看见了。”樱桃笑嘻嘻的,感觉什么好东西被自己发现了。
樱桃树的树干被爷爷包了一层破棉被,树上都是雪,一反阳光亮晶晶的。树下有层厚厚的雪,虎妞用铲子去了表层的雪,樱桃伸手刨着,渐渐露出一个坛子。
虎妞失望的一屁股坐下来,气喘吁吁的:“原来是腌菜坛子啊。”
樱桃搬开坛子上的石头,从坛子里飘出淡淡的酒香。虎妞咦了一声,朝坛子里一探头。
“呀,米酒!”虎妞眼睛一亮,樱桃也笑眯眯的,两人咯咯的笑着。
酒香十里,米酒的味道传的极远,盖住了春联的红色,盖住了门口的门神,盖住了刚煮好鸡蛋的沸水,盖住了噼里啪啦的鞭炮。米酒进了肚,暖了心肝脾,虎妞觉得连太阳照在身上都醉人。
虎妞突然看见樱桃爷爷的烟袋,一个机灵,站了起来。爷爷往坛子里一瞧,马上就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恶鬼,可怕的很。樱桃急忙拉着虎妞开始往大门跑,听见后面爷爷喊:“樱桃,你给老子站住!”
“乖乖,爷爷变得比恶煞还吓人,门神老爷会收了你的!”樱桃边跑边喊,气得她爷爷拿着笤帚撵了樱桃半个村。
等樱桃和虎妞再挖树下,怎一个干净了得。
天气回暖,树发新枝,樱桃树冒了新芽,她们伴着树的一年轮回,看着樱桃树发芽,开花,结果。待到樱桃树结果时,满树的樱桃红果果的,香甜诱人。谁见了樱桃都要驻足留恋,月牙儿一样的眼睛,柳条一样的头发,还有那圆润发着红光的脸庞,谁见了都心欢喜。
虎妞盯着樱桃在河边洗衣的样子,痴了。
“樱桃,你真好看!”
樱桃的脸红果果的:“都好看。”
这样的天气好像格外令人着迷,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樱桃越来越喜欢在河边洗衣了。一洗就是一下午,还常常往对岸偷偷的望。
虎妞想不明白:为什么樱桃这么喜欢洗衣服?
不知怎么的,乌云开始遮顶了,好多人家的衣服还没来的及收呢,雨就噼里啪啦开始下了。樱桃把衣服使劲那么一拧,天边轰隆一声,吓了樱桃一跳。樱桃朝河对岸望了一眼,匆匆的收起一堆衣服往家赶。
雨下的很大,樱桃的裤脚都被泥巴糊脏了,她见李婶家衣服没收,一把将衣服捞下,进了李婶家的门。
“李婶子!你家衣服没收,我给你拿进来啦!”
樱桃把衣服放到了她家的遮雨棚底下,发现李婶一家都在。
“李叔,李婶,衣服在棚下,我要赶紧回家,爷爷下雨腿疼。”完了就往门口走。
李婶在后面叫住她,“樱桃。”
“哎!”
李叔撇了撇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哎,你快回家吧。”
樱桃的爷爷死了,死在樱桃树下面。爷爷腿不好,地滑,非要捡掉到石阶下的樱桃。
“妞,你说为啥爷爷就要捡,为啥要捡那颗樱桃?”樱桃披着麻衣,跪在爷爷旁边。
村里架了黑色棚布,爷爷就放在棚布下面,天气凉,暂时不怕臭。
樱桃突然惊了一惊:“你说,他是被门神老爷收走了吗?”
虎妞没答话,抓着爷爷的老烟斗,把衣袖抹湿透了。
爷爷的尸体是放不了几天的,放不住不说,村里的人也不答应。
樱桃是要买棺材的,樱桃要卖了房子吗?樱桃舍不得。
樱桃要卖樱桃吗?卖不了几个钱……
要是真把樱桃卖了呢?
虎妞不知道樱桃哪来的钱,反正她是把棺材钱凑了出来,第三天还请了人,准时下了葬。虎妞问樱桃,樱桃不说,虎妞以为她把房子卖了,见樱桃不说话,就主动开始收拾樱桃的衣服。
“你以后住我家,我爹娘答应了,和我住一个床。”
樱桃跑过去,把衣服放好。
“不了。”
“为啥?”虎妞问。
“我没卖房子。”樱桃低着头。
“啊?”
“我要嫁人了。”樱桃抬起头,脸上都是泪水。
樱桃觉得,那是祖宗房子,不能卖;那是祖宗种的樱桃树,不能砍。
她把自己给卖了,换了棺材钱。
可怜的樱桃呦,不知道被人伢子卖到了哪儿去。樱桃说是很远的地方,得坐车去。
“妞,我要出大山了。”樱桃和虎妞坐在山顶上,樱桃的头发抚到虎妞的脸上,痒痒的。
“你有啥想要的?”
“我想读书,一直想。”
村里有个商店,里面有几本破书,她有时候好奇,就问老板书里写的什么,老板就是不愿意告诉她。
虎妞没有钱,她大早上拿了家里的鸡蛋,出去卖。
出了门发现樱桃家前面有辆牛车,她往门缝里望了望,发现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在搬樱桃家的东西。
虎妞心里一下像是浸了水,眼泪哗哗的下。跑到家里,把鸡蛋放下。
我得赶紧买书啊,来不及,来不及……趁娘不注意,她偷了娘口袋里的两块钱,跑了出去。
虎妞跑的极快,风刮的脸生疼。
“老板,老……老板!”虎妞没喘过来气儿,“我要那本书,有画的那本。”虎妞指着货架,上面有几本破书。
老板没反应过来,盯了她老半天。
“钱拿来。”
“多……多少钱?”
“一块五。”
虎妞和樱桃经常去一条大路上,那条路是唯一出山的路。她老远就看见了樱桃,她坐在牛车上,车上放着她的行李。
“樱桃!”虎妞大喊,她努力向牛车跑去,嗓子烈的说不清楚话。
樱桃身上穿着红袄,头上裹着蓝色的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虎妞,你咋来了?”樱桃欢喜的说道。
“我……我给你送书。”虎妞把书递了过去,“这书可好看了,有画,我以前偷偷的看过,给你。”
樱桃心里被核桃梗着,说不出来话,用手抚着书皮。
“妞送的,那就一定好看。”
虎妞只能傻傻的点头,追着牛车跑。
追着追着,她感觉使不上劲了,速度就慢了。
“虎妞,你回吧,别累着!”
虎妞又傻傻的点头。
天没有下小雨,没有刮风,虎妞远远的瞧见樱桃蓝色头巾被吹开,映着她身上新做的红袄,头发还是柔软的,脸还是白净的,眼睛黑的发亮,直直看着她,笑得人心欢喜,像是熟透的红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