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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记(3)

2020-12-22  本文已影响0人  老六演绎

    大约凌晨4点钟,郑海洋被父亲叫醒了,脑袋懵懵地,眯着眼睛问:“这才几点呀?干嘛去?”

    “忘啦?该出车了!赶紧的,穿衣服,刷牙洗脸,一会就走!”父亲低声回答。

    “哦。”海洋这才稍微明白一些,对啊,答应父亲要跟车去拉刨花的。他用力拍了拍脸,精神为之一振,快速穿好衣服,好歹洗漱了一下。片刻之后出得屋来,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真冷啊!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月已西沉,但天气晴好,无数星斗散满天幕,星光洒落,天地万物都变得青朦朦的,既能视物却又辩不清楚。

    父亲已经在“热车”了,四周本是静寂无声的,故而引擎的运转声显得格外吵闹——整个村子都睡着的,只有那不知谁家的小狗被吵醒,“汪汪汪”地叫了几声。海洋知道父亲每次去拉刨花都走得挺早的,可没想到会这么早,因为他在这个时间睡得正香,从没亲眼见过父亲到底是何时出发的。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有必要这么就出车,这大冷天的、大半夜的咱们睡够了再去不行吗?

    父亲见海洋出了门,就喊他上车,然后自己把院门关好上了锁,揣好钥匙回到车上。车内的温度跟室外其实差不多,海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头、帽子扣上、手缩进袖子里,蜷缩在座位上,即使这样,上下牙还时不时地打架;父亲好像没那冷,应该是习惯了,看着海洋“嘿嘿”一笑,熟练地驾驶着汽车驶出了家门。

    路静人稀,车子行驶得很快,过了一会水温上来以后,车里终于有点热乎气了。海洋伸了伸腰,这才坐直了身子,向车窗外看了看,周围景物都不认识,知道已经离家挺远了。父亲告诉他,第一站先是到朝阳区的某个木材厂去装货。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一片巨大的厂区,车子驶进之后,父亲把车开至一间很大的厂房里,慢慢停了下来。海洋看到这个厂房里有很大一堆锯末、刨花,他们的车子就紧贴着停在堆旁,当然,这里还停着其他几辆车,看样子也是来拉刨花的,来得早的已经有人开始装车了,在高亮的灯光照耀之下,长大的人影投射到水泥地面上,不住地扭动。

    父亲下车与现场的负责人简单聊了几句,回转身来招呼海洋下车,吩咐他换衣服准备干活。

    “换衣服?换什么衣服?多冷啊!”海洋不明所以。

    “你就穿这件干活吗?干两回这衣服就废了!等着我给你拿一件换上,待会干上活就不冷了!”父亲又钻进驾驶室,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两件上衣、两顶帽子和两条围巾,把其中一套衣、帽、围巾递给海洋:“你穿这个,这个围巾得包一下,你看着我怎么弄!”说着,他已经麻利地换好了衣服,用围巾连脖子带头脸都包严实,围巾是纱的,所以眼睛还是可以看得见的,最后再把那个蓝布帽子带在头上——那是一种生产专用的帽子,类似于日本鬼子带的那种“屁帘”军帽。

    海洋看着手里的衣帽和围巾直皱眉头——太脏了!这件夹克衫本来就挺厚实,再加上粘染上的各种污渍、油泥,不光在颜色上深了好几成,恐怕连分量都要重了半斤,尤其是衣领和两个袖口,黑得发亮,由于天气冷,这三个部位都像嵌了薄铁皮似的,有些硬又有些弹性;帽子相对好一些,只是帽圈内沿也是脏得很。他不免问了一句:“爸,这是从哪捡来的?怎么这么脏?”

    “小刘干活时候穿的,凑合穿吧,快点换!”

    海洋心疼自己的羽绒服,只得换上这件夹克,衣服一上身,一股酸臭汗味就如影随行了,一阵阵地直钻鼻孔,搅得脑浆子疼,还别说,真提神!与上衣比起来,这条围巾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原本是什么颜色、什么花纹已无法辨认,现在给人的视觉效果是黑黝黝,拿在手里像是厨师傅用的抹布,气味到是与上衣保持一致。海洋心说:“如果用这玩意包住脸,那一会儿我还不得吐了?”于是他就把围巾卷起来装口袋里了,只把帽子扣在了头上。即便如此,穿戴上这套以后感觉浑身不自在,暗自埋怨自己做事不精细,不知道提前准备准备。

    父亲知道海洋嫌脏,也没多说什么,跳上车斗,先把巨大的盖蓬布扔到地上,然后把几样工具都拿了下来,有大号平头锹、三齿钉耙、五股钢叉和绳子之类,最后把车厢的挡板固定好。

    父亲扔给海洋一副棉线手套,招呼一声:“来吧,装车!”

    “啊?我……我用哪个装?”眼看要开工了,海洋不免有点怵头。

    “随便啊,你看用哪个顺手就用哪个,把锯末刨花往车上装就完了!”父亲没做过多解释,已经拿了一把大铁锹爬上了料堆。

    “行嘞!”海洋咬咬牙,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抄起一把钢叉也上了料堆,学着父亲的样子,挥舞钢叉把刨花锯末往车上扔。

    一开始海洋心里还在想:就这种活哪有什么难度?刨花、木屑都是很轻的东西,即使装满这一卡车能费多少力气?可实际干起来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才十分钟他的胳膊就有点抡不动了,这虽然不算是什么重体力劳动,但他之前毕竟完全没干过,凭着一股冲劲干了几分钟,劲头一过立马就力不从心了。

    此时腰酸、胳膊疼还是次要的,更要命的是这些干燥的锯末、木屑只要一翻动就会扬起不少粉尘,越是不住手地往车上装,扬起的粉尘就越多,一会儿就把爷俩笼罩在内了。海洋没用围巾包住五官,所以这罪可受大了,眼睛根本睁不开,只能眯着,凭感觉往车上装;嘴里、鼻孔里更是吸进不少粉末,快要换不上气了;至于脖子里、袖口里、裤腿里,全身上下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进了不少木屑,这个难受劲就别提了,到此时他才充分体会到父亲为什么要把全身上下包裹得那么严实了。

    父亲是经验丰富的,早已料到海洋会有这种状况,于是冲着他喊:“累了就歇会儿!先下去把脸上的渣子收拾收拾,弄利落了再上来!”

    海洋应了一声从堆上滚了下来,紧跑几步离料堆远一些,这才大口换了几口新鲜空气。他取出口袋里的脏围巾,不停地往身上抽打,把头上、身上的木屑使劲往下摢撸,他也知道这玩意一时弄不干净,但总算是稍微舒服一点。身上的木屑抖落差不多了,他这才蹲在地上休息,心里有点打退堂鼓,他觉得这就不是人干的活儿,自己受不了这个罪;可转脸看到父亲还在料堆上干得起劲儿——也不只是父亲,所有在现场的工人无一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挥汗劳动,既然为了挣这份钱,就不要嫌脏嫌累!

    “对!他们都能干,我又为什么不能干呢?我在家可是应承爸爸要帮他跑车的,可不能第一趟就怂了吧?接着干!”想到这里,海洋的精神头又上来了,站起身抄起家伙往回走。这回他学乖了,学着父亲的样子用围巾连头带脖子包了个严严实实,鼻子已经暂时失灵,对于难闻的气味没有什么感觉了。

    父亲见海洋又爬了上来,心里也挺高兴,一边干着一边给他讲这工具应该怎么用,腰、腿、手臂应该怎么发力,总之这些经验之谈可以让他干得更省力、更有效率。海洋更不多言,一心只想尽全力快些把车装完,证明自己能帮父亲出把力。

    正如父亲所说,身体活动开了以后不但不冷了,甚至热得直冒汗,而且全身的肌肉似乎也适应了这种强度的劳动,酸痛还是有的,只是感觉没那么强烈了。海洋不禁心中暗想:看来好多事情都是坚持一下就能做下来的,诸如脏啊、累啊、枯燥啊这些都是让自己选择逃避的借口罢了;可是既已想明白了这些,为什么在学习上面不能再努力努力、坚持坚持呢?哈,木已成舟,再想后悔已经迟了,不如踏下心来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车上的刨花越装越多,很快就要超过挡板了。父亲吩咐海洋继续装车,他则爬上车厢,用工具把装进来的刨花、锯末再平整、夯实一番,这样一来车子就能再多装一些。

    从开始装货,前前后后一共花费了一个小时左右,车子终于装满了,足有三米多高。爷俩把工具也都扔到车上,然后一同盖蓬布盖到车厢上,用绳子系紧,大功告成。海洋终于可以脱下这套“装备”了,用力挥动拍打了半天,直到没什么木屑渣子了,这才扔到座位后面。父亲取出一只大号的保温杯,让海洋先喝点水休息片刻,他则启动车子去过地磅,然后跳下车去找负责人结账。

    海洋瘫在车座位上,累坏了,一动也不想动。刚才出了那么多汗,现在身上都粘乎乎的,不少木屑都粘到了贴身衣物上,开始的时候很别扭,现在已经麻木了;更难受的是鼻子,虽然用围巾包了头,但是随着呼吸那些细小的木屑还是进到了鼻孔里,一时半会也擤不干净,此时他简直想把整个鼻腔从里到外翻个面,好好刷刷才解刺痒,只是现在不在家里,多难受也得忍着。

    不一会儿父亲又回到车上,他喝了点水,然后驾驶这辆满载着爷俩劳动成果的汽车驶出了厂区。这份工作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从刚才那个大木材厂收购他们处理木料产生的刨花、锯末,然后用车拉到京南霸州,把刨花以高一些的价格卖给当地一个家具厂用来生产各种板材,父亲从中赚些差价,跑得多了就成了比较固定的合作关系,差不多两天一趟。

    车子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海洋感觉歇得差不多了,但是身上感觉越来越冷,刚才干得热火朝天地出了不少汗,当然不觉得冷,现在落了汗,车里气温又低,而且一大早起来没吃东西,所以就觉得有点凉了。正在他抱着保温杯缩成团饥冷难耐的时候,父亲把车停了下来,叫道:“下车,吃东西!”

    海洋的眼睛立马亮了,翻身下车。父亲说这里已是大兴区地面,眼前这个大镇子是个热闹所在,每次往返京冀都在这里吃饭。路边有好几个门面房都是做餐饮生意的,爷俩随便进了一个小饭馆。别看同样是油条、包子、豆腐脑,可海洋从前哪里出过那么多的力气?因此今天是真的饿坏了,吃得格外香。

    吃饱喝足,爷俩继续赶路。海洋身上暖和了,困劲儿却上来了,他把衣服裹好,歪在座位上打起盹来。父亲当然不能睡了,他得开车呢,还好他对这种作息已经习以为常。

    当海洋再次被父亲叫醒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霸州的那个家具厂。父亲说:“洋洋你要是太累了就别下车了,我自个儿弄也行,卸车比装车省事儿。”

    海洋寻思:“那您别叫醒我好不好?”他一挺身坐直了:“我跟您一块干吧,这不是还能快点吗?”

    父亲并不多言,点点头,继续把车开向卸货区。他们的货车并没有液压的翻斗功能——如果能翻斗的话卸车就太容易了——不过劳动人民还是有办法提高效率的:卸货区有水泥彻成的小斜坡,不到一米长,大约三、四十公分高,一面缓一面陡。有什么用呢?很简单粗暴,就是拉满货的汽车用一侧的车轮轧到这个斜坡上开过去,车身倾斜就会翻掉一部分货物,然后继续前行,车轮突然从陡面掉下来,车身剧烈震动、摇摆,又会翻掉一部分货物,这样一来,满满一车东西就剩下半车了。海洋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卸车的,以为车要翻呢,吓了他一跳。

    余下半车刨花还是要由人工进行卸货的,不过比起装车来,卸车就轻松多了,爷俩再次换了衣装、拿了工具,十几分钟就把车子清空了。

    父亲找厂里结了账,开上车子往回走。海洋长吐一口气,今天的劳动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心里高兴,也就不觉得身上有多累了,跟父亲有说有笑聊了一路。当他们到家的时候,中午12点才过。路上经过市场的时候买了些切面,热汤面就是爷俩的午饭。

    不过对于海洋来说,吃饭是次要的,洗澡才是最迫切需要的!他感觉头发里、身上、衣服上起码还有二两锯末渣子,因此吃完面,他一头钻进浴室,里外衣服扒掉,如浴甘霖般地捧着花洒,他头一次体会到能洗个热水澡是如此幸福的事!

    洗完澡,换了衣服,海洋此时才觉得浑身上下终于恢复了舒适自在,同时累劲和困意同时涌了上来,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头重脚轻地回到自己房间扑倒在床上。他本想把今天的所见所闻所做再回顾一下,可是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命令他:“不,你不想!”

    “好吧!”于是一秒钟之后他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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