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27

月光下的行

终究还是要一个人咬牙小跑下去。

伴着铁道线的直道光明大放。树木葱茏，蔓草丰茂，路灯坚持要将光的手伸进行道树中去，坚持要将树木的面目辨识清楚，生怕这些高大修长，这些茂密蓊郁会将我吞了进去。

其实，我是愿意成为一株树的。那么俊伟地站着，那么枝繁叶茂，发绕着发，手挽着手，风来就发出哗啦啦的笑声，雨来就舒爽地沐浴，人来啊，就用影子齐齐把人搂紧怀里。

我的脚步稍稍了慢了一些。汗已经快湿透衣襟了。前方影影绰绰有两个人。走得极慢。我很快就追上了他们。

是一对儿男女。女的挽着男的胳膊。他们不是在跑步，是在散步。有说有笑，悠悠闲闲，任夜风把笑声吹进树荫里，吹进灯光里，成为欢快流动的空气的一部分。

是在奔跑中认识的吧？十多年了，这样的奔跑没了，行走没了。只有我，一个人的奔跑，让夜色晕染成一点，一横，或者，旁逸斜出的一撇。苍凉而孤寂。

人生苦旅，越往夜色深处脚步声越响亮，灯光疏落下来，荒凉越浓郁。

我隐身进了黑暗之中，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漫无边际的黑。

水拉扯着我，一圈一圈地把我旋进去，我在水下极力挣扎。喊不出一个字，绝望是黑色的。让我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

一双手把我抓住，使劲向水面上拉。光，白茫茫的光，希望是白色的，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它。那是月亮，它就挂在天上，照耀我。

这是十岁的我。从绝望的水底行走到希望的水面的我。

我隐身的黑没有把我吞噬。

经历水下黑暗的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月亮，于是内心始终有光，微弱而执着地摇晃。

夜路蛮荒。

两个小人儿手牵着手深夜里向家走。

学校刚放完坝坝电影。那晚的月亮特别明亮。从学校到家，有几里路。中间要经过一条靠近坟场的路。有磷火如萤，将夜挑得格外诡异。

小伙伴闭着眼，紧紧抓着我。而我，拉着他快步向前跑，没有回头看。

他的家还要经过一条小峡谷，他不敢一个人走。我送他走下峡谷回家，再走上峡谷回自己家。

月亮真的明如白玉盘，始终高挂在头顶，一直在给我指路。我抬头看它的时候，它也正睁大了明亮的眸子看我。披着月光，我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家。

那年，我还是十岁。

今夜，我想念的月亮又圆了。

多少年了，它依然是我十岁时的模样。依然喜欢藏身在九霄云外，偶尔探出半个脸来，似乎在谛听我的脚步声。她似乎没有了小时候的耐心，不再一直悬在头顶，看着我行走，奔跑，汗出如浆。

她不耐烦了，就躲进云层里小憩一会儿，在云被上翻一下身，又跑出来，只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似乎在催促我，快回吧，快回了吧，夜深了，快七月半了，该好好在家呆着了。

她不关心我的影子有多长，不关心我是否被路旁的芨芨草缠住了脚踝，不关心哪一朵花香打动了我。那月亮兀自亮着，亮着。

道路上只有一个我了。影子已被拉成了丝，不知道哪一刻会被折叠，被揉搓，被压缩，被撕扯。

我抬头望一下天空。月亮不见了。她也该睡去了罢？

晚安，白月亮。纵不理我，我还是得感谢你的光明。

2020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