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生
1
他想找一份工作。但是，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实现。因为，他只是一只灰不溜秋，看起来肮脏不堪的灰老鼠。他有很多个名字——讨厌、恶心、滚、啊！这些名字怪异，是人们看见他的时候会从口中叫出的。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见到他总是很激动。
但是他有名字，他的名字叫小灰。名字是外婆给起的，和其他的兄弟姐妹发黑的毛色不同，他的毛是灰色的，那种浅浅的灰。他的外婆说，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家里面，他的外婆最疼他。现在，她的外婆已经死掉了，是在外面寻找食物的时候被人们乱棍打死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外婆只是翻找人们不要的垃圾就会被打死。关于这件事情他无法理解。
小灰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外婆曾经和他说，在城市的另一头，老鼠也可以体面的生活并且工作。今晚，小灰决定离开现在的家。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包括晚上什么时候出发、应当坐哪趟列车。对于未来的生活，他非常憧憬。
夜幕降临，小灰悄悄地离开了自己那个肮脏破败的家，告别了自己不体面的家人。不过此时，他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都睡着了，并不知道他的离开。
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小灰已经坐上了列车。小灰很聪明，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难。
夜色很沉，今晚的月亮却异常明亮。小灰躺在车厢中一块足够安全且狭窄的地方，头枕着自己的行李。行李里面装着他从垃圾站捡的发霉的干面包和一身换洗衣服。
经过一番折腾，此时的小灰才真正开始有时间思考。小灰很爱思考，关于这点，他的外婆早就发现了。小灰在众多的孩子中是那么与众不同，他虽然是老鼠，但是他却有很高的品格，他从来不像其他老鼠那样为了填饱肚子，而牺牲自己的尊严去偷。小灰和他的外婆一样，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违背自己的良知，他只吃城市里人们不要的食物。那些食物并不好吃，但是他却感觉心里很舒服。可是，他很困惑，为什么从来都不偷的外婆却被人们乱棍打死。想到这里，他的心紧了一下，感觉有些难受。
他不想再想下去了，翻了一个身，转而又想起了自己喜欢的一位漂亮姑娘。那位姑娘长着白得似雪的毛发，粉嫩的爪子，可爱极了。他想到如果有一天，他能够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就娶她为妻，然后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嘴里的牙齿在月光下一闪一闪，洁净透亮。
吱、吱、吱——
小灰听到了一阵响声，这个声音发自自己的同类。难道，这趟列车还有其他的老鼠？小灰四下看着。
“嗨，老兄。”一只肥硕的老鼠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站在了小灰的面前。这只老鼠通体黑毛，尾巴少了半截，最有特色的就是那个圆圆的肚子。小灰感到奇怪，难道这个肚子是塞了皮球吗?
不过，这只肥硕的老鼠倒是和蔼可亲，他笑着问：“兄弟，你这是要去哪？”
“我听说，城市另一头有工作，想试试看。”小灰说道。
听到这里，肥硕的老鼠哈哈大笑，说道：“又来了一只傻老鼠。”
小灰听着很是生气，上前理论说：“你为什么笑话我？”
肥老鼠见状忙抱歉道：“请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的。大家都是老鼠，从某一方面来说，我还是很钦佩你的。只是……”
肥鼠砸吧眨巴嘴，将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咽到了滚圆的肚子里。
“你倒是说呀，只是什么？”小灰着急地问道。
“只是我不想让你变成红胡子。”小肥鼠有些难过地说道。
“红胡子，谁是红胡子？”
“红胡子是我的朋友。算了，我带你去见他。”说着，肥鼠就朝着车厢另一头跑去。
小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了去。
2
车厢充满了各种人类的气味，这是小灰讨厌的味道。因为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的外婆被打死的惨状。外婆是他最疼爱的亲人，他怎么可能忘记。
长长的车厢，一节又一节的向前延展开。他们路过了其中一节车厢，小灰突然停了下来。胖鼠看到后，跑回来问道：“嘿，怎么了？”
小灰指了指一个粉色的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漂亮的白鼠，很像他喜欢的姑娘。小灰感到很奇怪，向胖鼠问道：“那只白鼠怎么会待在笼子里。我们是不是应该救她？”
“哼！”胖鼠从喉咙里发出了不屑的声音说道：“那是她们白鼠给自己找的工作，她们情愿将自己关在笼子里当奴才。你管她们干什么，离她们远点儿。如果让她们知道你的下落，她们便会告诉自己的主人。到时候，你我都活不了。”
小灰涉世不深，不明白为什么关在笼子里也叫工作。更不明白，为什么同类还会残害同类？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想到了他善良的外婆和可爱的姑娘。他对于胖鼠说的话半信半疑，在他的世界里虽然有伤害——那是外婆的死给他造成的，但是他并没有放弃世界是美好的这个信念。
小灰是善良的，善良的眼睛里，世界是彩色的。
“还发什么愣。再不走，被人类发现，咱俩就没命了！”胖鼠吱吱吱地说道。
小灰又瞥了一眼那个粉色笼子里的小白鼠，转身跟上了胖鼠。
长长的车厢，一节跟着一节，在夜幕中穿梭。车窗外只有黑色，无边的黑色；车厢内，有一只黑色的胖老鼠，还有一只灰色的小老鼠，他们一前一后地跑着。
他们跑到了一节车厢里，那里充满了各种食物的香味。人们在那里啃食着各种美食珍馐，高兴地说着、唱着。
此时，小灰的肚子饿得叫了起来。胖鼠看看小灰，笑着说：“怎么，饿了吧。我给你弄点吃的过来。”
说着，胖鼠就熟练而迅速地窜到了人们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将桌子上的食物叼了起来，大口地吞到了肚子里。两个爪子还忙不迭地将食物放到了自己随身背的大包里。说是大包，实际上是胖鼠裤子前的大口袋。
小灰担心地看着胖鼠，怕他被人们发现。还好，胖鼠虽然胖，但是身手还很敏捷，不一会儿，胖鼠就背着食物跑了过来。
“给你——”胖鼠说着将手中的一大块儿面包递给了小灰。这块儿面包不像小灰包里背着的那块面包又小又干，这块儿面包色泽金黄，看上去就很松软诱人。小灰看着这块儿面包，直咽口水。
小灰很想吃，小爪子已经伸出了一半。但是，小灰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外婆。外婆从来不吃这种偷来的食物，也从小教导他不能偷吃。
想到这里，小灰将伸出的爪子收了回来，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说道：“我不饿。”
胖鼠没说什么，还是将那块松软的面包放到了小灰的包里。小灰刚要阻挠，胖鼠说道：“别啰嗦了，小心一会儿被人类发现。”说完，胖鼠扭身又跑了起来。没办法，小灰也只能跟着跑。
长长的车厢，外面夜色笼罩，里面灯光明灭。
3
两支老鼠跑到了一个放杂物的房间门口。说房间有些奇怪，但这里的确是一个小房间，小的只够容纳一些很少的杂物。
胖鼠对小灰说：“我们轻一点，红胡子应该睡着了。”
小灰放轻了脚步。老鼠走路本来就轻，现在，两支老鼠用根本没有声音的脚步慢慢地移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扫把。这只扫把应该长时间没人用过，因为上面落满了灰尘。胖鼠身子 一闪，进入了扫把里面，小灰见状也急忙跟了进去。
进入到里面，小灰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里面尽然有一只猫！猫可是老鼠的天敌，小灰急忙逃窜，被肥鼠一把拉了回来。
肥鼠笑笑说:“不要怕！他就是我和你说的红胡子。大家都是朋友，认识一下吧。”
小灰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虽然猫体积比老鼠庞大，但是，眼前的这只猫干瘦无肉，脑袋无力地耷拉在地板上，两只眼睛也无力地半眯着。
“这只猫病了？”小灰同情地问肥鼠。
肥鼠没有马上回答小灰，而是将刚才从餐车上偷来的食物依次拿出来放在了猫的面前，并且 很温柔地喂着那只猫。那只猫因为浑身无力，自己进食很困难。小灰没说什么，将随身带着的水壶递给了肥鼠，肥鼠接过后往红胡子的嘴里灌了进去。
吃了饭、喝了水，红胡子似乎有了些精神，但是，他仍无法交流。肥鼠对红胡子说：“你再休息一会儿，这个小灰是新朋友。”
猫很温柔地和小灰“喵”的打了一声招呼便又睡着了。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到另一个城市给人类工作的最后结果。”肥鼠很无奈地对小灰说。
小灰不解地看着肥鼠。肥鼠没有理会小灰，继续讲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只猫从很小的时候和我就是朋友了。小时候的我们自由天真，都说猫和老鼠是死对头，可是我们的感情却很好。但是，我们俩儿从小志向就不相同。因为我是一只老鼠，你知道老鼠出身不好，命运是注定的。我认命，所以很小就知道怎样讨生活。可是，红胡子不一样，他是一只猫，而且年轻的时候是一只漂亮的猫。他听说，在你现在要去的城市里，猫和老鼠都有工作机会。于是，他找到我，说想要一起去寻找机会，好好工作，将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说到这里，肥鼠又不禁发出了“哼”的声音。“真是一只傻猫！”这句话似乎是对小灰说，又似乎是对自己说。说到这里，肥鼠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情绪，对小灰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跑题了，我们继续。”
肥鼠吃了一口面包，喝了口水继续讲：“后来，我当然没有和红胡子一起去那边的城市找工作。因为我和他不一样，我毕竟只是一只讨厌的黑鼠，有谁会喜欢我的样子。城市里的人类只接受好的、可爱的和漂亮的物种，即使我真去工作，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出路。后来，红胡子只身去了你要去的那个城市，他很顺利地找到了工作，因为他年轻漂亮。他住在一所大房子里，那个房子温暖舒适。他在那里当管家。开始的时候，红胡子经常会给我写信，我知道他生活得很好，我真心替他感到高兴。可是……”肥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要压抑住自己快要爆发出的情绪，继续说道：“可是，到后来，我写信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红胡子的回信。我很着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我动身去了红胡子工作的城市。顺着地址，我找到了红胡子所在的住所。可是，敲开门，那家人却不屑地说，那只又老又丑的猫管家早就辞职了。”
说到这里，肥鼠用非常厌恶的口吻大嚷着：“这些背信弃义、毫无情义、狠心的人类。挨天杀地，他们占据了一切，却毫不尊重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物种。”
肥鼠叫嚷完后，似乎出了一口恶气，继续讲道：“后来，我辗转于城市的各个角落才找到了红胡子。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他为了这个城市努力工作，他曾经也是活力充沛、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轻人。可是，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将自己置身于肮脏的垃圾堆里，在那里苟延残喘。街上来往的人类，无一人停住脚步。他们根本就是一帮无视生命的蠢货！他们连自己的同类都要互相残杀，更何况你我？”讲到这里，胖鼠将脸对着小灰说：“您能明白吗，小朋友？红胡子是比我们更加可爱的一级动物，他都无法在那个城市生存下去，你又怎么可以呢？”
听到这里，小灰看了看躺在那里的红胡子，又想起了被乱棍打死的外婆。突然痛快地哭了起来。哭过后，小灰肚子饿坏了，打开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有两块儿面包：一块干硬的面包；一块松软的面包。
长长的车厢穿过黑夜，车里的灯灭了，阳光照进了车厢，但是灿烂的阳光永远都无法照进车厢内的杂物间——那里没有窗户。
长长的车厢还在赶路，无论去向何方，车厢内都有两只肥鼠一前一后地跑着：一只黑色的肥鼠在前；一只灰色的肥鼠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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