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下)
山洞到底从何而来已经没法追究了,也许远古时期就存在了,也许与山同岁。
洞口石壁光滑,再往里走些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没有人见过,准确的说,见过的人没有活着的。
但关于山洞的传闻从未消停,有人说这里曾是片乱葬岗,后来尸体堆的多了,就成了一座小山。还有人说,洞口的另一端通向皇城地牢,被处以极刑的犯人死后尸体扔到此洞,这些人生前本就是穷凶极恶的人,死前又受尽极刑之苦,死后必然怨气极重,化为恶鬼也是自然。还有人说,洞连接着地域和人间。
众说纷坛,到底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反正再多的流言蜚语在百年后的三月三都将一清而空。
老道士也想不起来洞里长什么样子了,他只记得有一天苏醒,就躺在一片黑暗里,周围都是潮湿腐烂的味道,又腥又热,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酸臭的气息,让人作呕。他努力睁开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周围实在太黑了。他试着站起来,那两根像柱子一样的东西软绵绵的。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扶着墙壁,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墙壁上黏糊糊湿哒哒的,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恶心的味道。胃里反胃的厉害,他一只手扶着墙壁,一只手捂着胃。一步一步往前移动。
也不知道这样移动了多久,他看见前面有一个小白点,加快了移动的速度。
男人坐在洞口,年纪并不算大,两鬓和胡须有少许泛白,但五官俊俏,他靠着石壁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那孩子约摸着这几天就该出来了,他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他躺在一片阴暗潮湿的地方,周围都是死亡的味道。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睁开眼,一个脏兮兮的小娃娃蹲在自己跟前。他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脑子像是在想些什么,然后牵着那娃娃离开了。
那个白点越来越大,渐渐可以容纳一个人。他加快了脚步,感觉身体逐渐变得温暖。终于,在白点的边缘处看见了一个老头,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他用手推了推了他。老头睁开了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拉着他的手下山了。
老头是一个道士,他将小娃娃带回道观清洗干净,给他穿上了小道士的衣裳。教他说话和生活。
转眼一年过去了。初春的空气带着青草和花骨朵的清香,不知怎么的,小道士想起了洞里腐烂的味道,胃里一阵作呕。那个地方,真的是永远也不想回去了。
阳春三月,真是个极美好的词。老道士早早的出去了一趟,然后回来将道馆里里外外的门都锁上了,也包括小道士的门,小道士虽是内心一万个不情愿,但也不可奈何。
年复一年,年年如此,再后来,小道士也习惯了。只是老道士越来越老,老的已经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了。
而小道士出落得越发清秀。在小道士为最后一道门上了锁后,像往常一样去找老道士问安。
老道士躺在床上,身上只剩皮包骨。看着有点瘆人。小道士坐在床边上,脑子里想起了初见老道士时俊朗的面容,像极了镜子里的那个自己。
老道士看着小道士,眼里生出一层雾霭。
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秋天枯萎的老树枝折断的声音。
“那个洞,”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变得痛苦不堪,那段回忆太肮脏了,肮脏到他实在不愿记起,又不得不提起。
小道士坐在床沿上,听到这三个字也垂下了头。从他还在那个蠕动的软绵绵的肉球内萌生开始,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恶心之至的噩梦。
“我们生于那里,”他继续说,“你就是我,他盯着小道士的脸,我们每一代都长得一模一样,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死后,你定要日日去那个山洞前等着,等着下一个你出来,把他带回到这个道观,这里有封印,能封住我们体内肮脏的力量,不去为害镇上的人类,那些人类,多可爱啊!”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会儿,像在回忆什么。然后他继续说:“每年的三月三,是道观力量最弱的时候,那天晚上你一定要锁好道观的门,千万不要出去。还要去告诫镇上的人,夜晚都关好门窗。我每年都是如此,你也看到了,可是,可是每年还是有人死去。”
“你要死了吗?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死的时候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说:“我死后,你把我的尸体运回山洞里,不要问为什么,这是我们的使命。”
“如果不这样做会怎样。”
“不知道,“它”会惩罚我们,我也不知道”他微微摇摇头,他已经虚弱的连摇头都变得艰难。
“怎样惩罚?”
“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那个我们。我们的眼睛,是山洞,会让人入魔,发疯,所以切勿用你的眼睛和镇上那些人类直视,我师父,他,把自己弄瞎了,但我不敢,我不敢。”他说着,声音竟带了哭腔。
不一会儿,老道士彻底没了声音。小道士看着他的脸,似乎还停留着痛苦。
那一夜,镇上不知从何起了一场大火,火势由西而起,向东蔓延,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将镇上的一切连人带畜烧了个精光,只剩下黑漆漆的石块和被烧焦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被烧焦的刺鼻的味道。
道观里,道士拿着一把扫把,一下又一下扫着地面,那些落叶,像是永远也扫不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