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几十年之后,王玉珍看着这个村庄的变迁,平静的像湖面一般。可当时针回转,那汹涌激荡的暗流和翻滚的石块把她撕裂的生疼。
疫情是在春节的时候集中爆发的,国家下了政策哪都不许走了,我在农村老家待了好一段日子。无可奈何也只能接受,就常一个人从村头走到村尾,从村尾又走到村头,一遍又一遍的看看从小长大的地方,现在农村的变化是很大的,不少人外面赚了钱,农村盖起了小洋房。尽管疫情突如其来,让人手足无措,但大家感觉也只是一段日子的事儿,春节回家门口刚贴的春联还是那么鲜艳明亮,冒着热气劲,两颗大红灯笼插着电,没日没夜的亮着,要的就是红火的好兆头。
要活着只有在村西头,还有一间黑薄瓦片盖起的老房子,墙体虽然经过粉刷,但还能依稀看清上面的标语:窝藏、包庇节育对象者,同罚千元不轻饶!。农村除了连绵的青山,印象里只有这户房子好像从来没怎么变,硬石板,木楼梯,连副新对联也没有,跟我小时候的房子一样一样的,可能下大雨的时候家里还会滴滴答答的漏水。它是这样的格格不入,门前四根已经开裂的柱子却仍很坚强的立着,这里住了一位佝偻着背,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倒不是很多,不过牙齿好像掉光了,老是抿着嘴,当然,也只有一个老太太。
她除了去家二里外的田种点菜,其他时间就是平静的坐在家门口,下雨天就从早上坐到天黑透了,春节下雨没人出门,也没人干活,这时候农村还是很安静的,但我喜欢撑着伞在雨中散步。有一次我刚好走到那间老房子前,我听到三种声音,一种是雨声,一种是村里有条小河哗啦啦的声音,还有一种是老太太突然起身那竹板凳发出的咯吱声。我心想她可能坐久了口渴,又或者下雨想看看房间里哪里漏水,本也不在意。但她进门的那一刹那,手扶着门框,那佝偻的背,那头白发,那一身素布身,给了我一种莫名的艺术感,让我感觉她很有故事。
向前看回到家我问奶奶,问村西头的老太太怎么老是一个人,从来不串人家的门,过年过节也没见她家里进人。奶奶叹了一声说:“苦啊,比中药苦,比黄连苦,苦到根子
里了。”
她叫王玉珍,本是隔壁王溪村的人,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漂亮,屁股又大又圆,任谁看了都说以后准能生儿子,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睛,随便瞟哪个农村壮汉一眼都让人抖得不行,笑起来还有两颗小酒窝,红扑扑的像颗小苹果,能把人醉倒在里面。农村女人少有留长发,影响干农活,她也只留到耳朵根,干净利落,清爽的很。可别以为她是个花瓶子,做的一手好饭菜,午日田里几户连块干农活的,忙时都让她送饭菜。干起农活来那也是一把好手,农忙的时候就她家里粮食打得又快又好,要是看哪家快天黑赶不上趟还能去帮忙,可是个热心肠啊,十里八乡哪个不夸她,谁要是娶了呀,可真是祖坟冒烟,积了大福了。
那时候除了大法律的常识,其他条条框框在农村倒也没有,有些细的方面国家也没有对应的法则。我们村里也有一帮年轻人,却不干农活,兴起了抓蛇,好蛇全身是宝,可做酒,可制药,可卖皮,卖去县城能够换不少钱。有名的就是张德汉,那可是抓蛇的高手,他出门至少备两个蛇皮袋,天蒙蒙亮就起半夜三更回来,专往深山沟子里钻,也总能抓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蛇换大钱,一个月顶人家干两个月,用艺高人胆大来夸他丝毫不夸张。他也不吝啬,会教村里其他人怎么抓蛇,去哪里抓,大家跟着他挣钱,拿他当主心骨,他要是想当村主任,肯定一呼百应。但他是个实在人,没什么花花肠子,也做不来的。
农村还有一种特别的人,他们只干一件事儿吃饭,现在可能还有,那就是媒婆,那时可没什么自由恋爱,也是保守的很,看的是属像和年龄,都是先结婚再恋爱,所以厉害的媒婆也是顶吃香的。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在农村当然也讲个门当户对,25岁的张德汉和22岁的王玉珍就这么撮合着结婚了。两年后,王玉珍给张德汉果真生了一对双胞胎,按辈分取下面是成字辈,大的取名张成梁,二的叫张成材,寓意不言而明,本也是幸福的一家四口了。
别怕一天,张德汉像往常一样出门抓蛇。出门前还亲了一下还在守睡的老婆和儿子们,已经一岁多的张成佑长得跟母亲更像一些,也有酒窝,很会笑,可爱的很。成材更像父亲,不打闹,乖巧沉稳一些。他一般出门一天半就回来了,王玉珍像往常一样抱着儿子喂奶等着,然而天亮了张德汉还没有回来,王玉珍急了,连忙叫村里的年轻人帮忙去山里找找,当然也在几个常去的山沟子里找到了,但张德汉只剩下几口气了,原来他被毒蛇咬了。
人送到县医院的时候就快不行了,王玉珍紧握着张德汉的手,眼泪扑嗒嗒的往下滴,怀里的孩子也哇哇的大哭了起来。“德汉,德汉,你睁开眼看看我和儿子”,王玉珍大声的喊着。张德汉好像听到似的,也可能是回光返照,鼓着的最后的力量睁着眼对着王玉珍,轻声的说:“不能连累你,把孩子给我妈,你改嫁吧”。就闭了眼。
办完了丧事,大家以为王玉珍这么年轻,肯定会把俩娃留给可怜的老太太改嫁去。一个下午,她父亲也来看她了,说又给她讲了门亲事,可以连着孩子一块去,谁知王玉珍一听就恼了说:“村里人怎么看我,时间会证明。别给我说亲,我这辈子就是张德汉的人,孩子我会拉扯大的,德汉的妈,还有你们,我都会养老送终。”王父顿时也恼了,站了起来破门而出,说:“你还以为自己是谁,养个孩子这么容易?,以后有你苦头吃的,你好好冷静冷静吧”。两个娃吓得哇哇大哭,那个下午的天空乌云压顶,下起了滂沱大雨,似乎都要把房间里张德汉黑白肖像前的白蜡烛都要浇灭了……
下雨奶奶似乎有点说累了,她靠了靠沙发,我起身去给她倒了杯金银花茶。去年过年我带了咖啡,可惜奶奶总是喝不惯,她说味道怪怪的,我说那你也不能老喝补脑液,那个不好,咖啡可以多加糖,她说糖吃多了也不好哦,我心想也是。奶奶抿了两口茶,接着往下说
(备注:这个故事其实很长,我可能会时不时的往下写,如果今年过年那个老太太还在。我可能会鼓起勇气去跟她聊会儿天,可能会更有味道点的往下写。但其实就像《活着》书里的富贵一样,如果我们多了解一些村里的历史,其实每个村里都有一个树先生,都有一个富贵。他们以一种你看不太懂的方式活着,他们坐着或嘻嘻哈哈着的表达一种深长深长的人生故事,就像雨混着水,哗啦啦的流淌着你不知道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