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宅里的灯泡
开门的窣窣声把我吵醒了。大白天的我还在睡觉。即使不困我也会眯着。长年累月的吊挂在这破旧的屋子里,我害怕睁开眼睛,那样太孤独。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我差点没认出来那是我的小主人。我已经十几年没见到过他了。他应该都要娶妻生子了吧。
他站在堂屋的门口从西边的屋子一直静静的环视到东边的屋子。他的目光只是从吊挂在堂屋中央的我身上一扫而过。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足足有五分多钟,眼睛里泛着泪光。以前我很少见到他掉眼泪。即使考试没有考好男主人在严厉批评他的时候都没有掉过眼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就蹲在地上一会儿,然后起来继续做作业。
我能够记得清楚他掉眼泪的时候是在他9岁左右。我的女主人病得厉害,男主人又不在家。从医院回来后一直在床上躺了三天。小主人放学回来就做饭给女主人吃。那天女主人刚吃完药睡去,小主人就趴在床头,肩膀抖动得厉害。他回到堂屋作业的间隙就会一直盯着我发呆。一直看一直看,看得累了就继续做作业。直到女主人完全康复,他才渐渐开朗起来,注视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喜欢看他开心的样子。
对,就是这张床。上面布满了灰尘。上面还有几件他小时候的旧衣服。他正把那些衣服收拾起来放到塑料袋子里。他拿起床里侧的小布熊,拍去上面的灰尘,把它抱在怀里,在堂屋里来回踱步。
当他坐在满是灰尘的靠背木椅子上时,我想起来他以前就是站在这把椅子上给我擦拭身体的。柔软的抹布蹭得我痒痒的,每次都忍不住咯咯地笑。
在我印象中这张椅子很大,突然觉得并没有那么大。
我很想念他。我终于又看到他了。
我最想念他的时候是在女主人回来的时候。
我的女主人只有在院子里有杂草的时候回来清理一下。脚步蹒跚。
你看看,你小时候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又调皮……,她自言自语地说。
女主人在清理杂草的间隙里,时常会望着堂屋念叨小主人。
每次听到她那样絮叨,我都以为小主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呢,哈哈。
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来。
当小主人触碰到我的那一刻,我怎么也笑不起来了。
他正擦去我身上的灰尘,连同我满脸的泪水。
江河滚滚啊我的泪水。
大浪滔滔啊我的泪水。
只有自己的体温才能风干它。
小主人把我开亮起来的那一刻,我听到女主人站在家门口喊小主人回家吃饭的声音。小主人一路应着声跑回家来。刚坐下来就用筷子夹着空心菜往嘴巴里塞。清脆的咀嚼声像是绵羊吃草一般。他的小伙伴们推脱着说已经吃过了,就跑去水槽边把玩具水枪灌满,在院子里玩耍得满身是水,欢快地笑着。小主人鼓着嘴巴看着外面的小伙伴吃得越来越心不在焉。
窗外的风透过半开的旧窗扇把我从时间的罅隙里狠狠地揪了回来。我的体温渐渐地降了下来。小主人半仰着头看着我,右手去拉开关的绳索,拉了好几次我都没有再次亮起来。
他虽然没有把我拧下来扔掉,但我还是在心里默默地向他告别。
我的小主人,请原谅我的不尽心。
他坐在椅子上满脸的泪水,一直流一直流,仿佛要把我没有见到他的所有日子里积攒下来的都倾倒在这老屋里。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眼泪,是在他拥抱女主人的一瞬间。
滚滚尘烟弥漫了我的眼睛,在我变成碎片之前,我从堂屋远远望着院子里他们拥抱在一起。
“给你们的大房子比这不知道好多少倍呢,哈哈,以后就偷着乐吧!”他们旁边一位带着安全帽的工人叼着烟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