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些许恩情

  西边如血的残阳正缓缓沉下去……一阵微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这是夏日的一个傍晚。

东堡坡尾一块石头上坐着的朱益民面朝东南方，若有所思，目光空洞而苍茫。这是他考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他感到轻松、惬意。因为到外地去求学很少在家，一晃又是好多年没有来到这里了。朱益民的家就在山脚下，他记得小时候这是他和邻居小朋友经常来玩的地方。今天来这里多少有点怀旧的意思。此时的他正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望着东南方，视野所及两边是延绵起伏的黛墨的青山，山下边是一条长长的沟，沟的中间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土路，它通向10多里外的双溪古镇。朱益民实在太清楚这条路了，这是一条他不知走了多少回同时留下了他无数汗水和脚印的乡间小路。他闭上眼睛感觉曾经镇中求学的诸多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那是恢复高考后1979年8月末的一天，朱益民的父亲从镇上回来，带给他一个好消息。因为“成绩优异”，他被选中将到双溪镇中心小学去读初三。当时乡中心小学校虽是“戴帽”初中（小学和初中都有那种），但毕竟是城镇学校，教学质量比乡村好，从前面几届毕业的学生情况来看，能考上中专和重点高中的人比所有乡村初中都要多出很多。这是所有农村孩子梦寐以求但又很少人能实现的愿望，这让他既十分惊喜又倍感荣耀，朱益民知道这将掀开他求学生涯新的一页。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当时的条件有限，学校不能给学生提供住宿。因此，朱益民九月份开学时只好先暂借住在他父亲认识的一个熟人的家里。

毎周星期一一大早朱益民就背上一小背篓红薯和一点点大米（一周五天半的量，周六下午放学回家）到校，每天三顿饭前用一个搪瓷蛊或者别的容器，里面放上适量的红薯和大约一两米，然后把容器放到食堂一个大蒸锅里，水由食堂工人师傅帮忙掺，学校统一为所有农村来的学生蒸饭。不过，经常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有时容器里水掺多了饭就稀，不好吃，掺少了饭很硬，只能勉强吃；有时容器里没有掺到水，米蒸不熟，那这顿就只得挨饿了！通常在早、中、晚饭前，工人师傅因害怕烫伤学生，一般还要提早把蒸饭的大锅打开。因此，在学生去取各自的饭时，饭差不多已是温热了。春夏季节天气暖和遇到上述情况特别是没蒸熟饭的情况，问题不大，不过就是饿一顿而已，作为农村孩子这算不上什么。但到下半年秋冬季节，特别是隆冬时节，如果有哪顿饭没蒸熟，吃不成，特别是中午饭没吃，可想而知那是什么滋味？！朱益民对“饥寒交迫”这个词的含义真的是有切身体会！那时的情况就是这样艰苦，农村来的同学大家都如此。

朱益民到现在都还记得，初三上学期那年的冬天和往年一样的寒冷，每天顿顿吃这种“蒸饭”整个身体就从来没真正暖和过。有一件事让他难以忘怀。那是接近12月底的一天，头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雨夹雪，第二天天气阴，加上阵阵微风更是让人感觉刺骨的冷，应该是零度以下，这在四川东南部已是很冷了。朱益民穿了一件小棉袄和一条单裤，脚上穿的是妈妈亲手做的单布鞋。没办法，那时农村的孩子只有这个物质条件，好在人年轻，能挺住。到了半上午他感觉脚已冻僵了，只好蜷缩在门窗关闭的教室，加上人多点暖和一些。他唯一祈祷的是今天中午的饭蒸熟了，否则象前天他的饭盒没掺倒水就惨了！中午放学当他正准备去取自已的饭盒时，突然发现赵叔叔的小女儿来到他的教室外用探寻的目光找到他并对他说“朱益民，我爸妈叫你今中午到我们家里去吃饭！”他简直做梦都没想到也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所以一时间不知所措，脸一下子绯红，很腼腆。因为这是第一次一个女孩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叫他，同时这个年龄他已懂得城乡差别，心底里感到自卑！最终在赵叔叔小女儿热情而不可违拗的邀请下，他跟她来到了她们家，叔叔、伯妈全家热情招待了他。这天中午他吃了一顿可能只有过年才吃得到的“美味佳肴”。午饭后，一股“暖流”侵遍全身，他感觉这是入冬以来远离父母从未有过的“温暖”！

这里提到的赵叔叔其实是朱益民父亲小学同学兼从小的朋友，叔叔的爱人父亲教他称伯妈。他们两家，叔叔家是城里人，他们家是农村人。

在那阶级斗争的艰难岁月，叔叔家作为城市人，生活上比农村人要稍微好些。朱益民虽然小，但却记得他们两家来往密切，父母和他们姊妹赶集时经常去叔叔家蹭饭，叔叔家三个子女放了假也经常到他们农村来玩。朱益民仍记得读小学时，有一年放了暑假父亲叫他到街上赵叔叔家拿什么东西，他去后正好赶上天下大雨，伯妈哄骗我说“xx桥被水淹了，你暂时回不去了，就在我们这里玩吧！等洪水退了再回去。”还是小孩的他哪里知道这是伯妈他们善意的谎言呢？结果他留在叔叔家和他的子女们一起愉快地玩了九天，直到他父亲到来才明白真相。

叔叔、伯妈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但从没因为他们家是农村人以及当时谈虎色变的“成分”问题对他们不好。真正可以说不是亲戚却甚是亲戚！

冬去春来，转瞬到了初三下期，叔叔的大儿子参加工作离开了家，叔叔同意朱益民搬到他们家住宿。当时他叔叔家虽为城里人，但房子并不宽裕，仅两间，叔叔有一儿两女，所以叔叔的儿子参加工作离开家后，朱益民才得以搬来和叔叔挤一挤。朱益民心里自然是十分高兴，最重要的是他一天三顿还可以在叔叔家吃饭，至于父母给他们交没交伙食费，他就不知道了。在叔叔家吃住，和他们的小女儿一同上学，叔叔、伯妈待他象亲生子女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朱益民过上了“城里人”才有的生活。

要知道由于历史的原因，他从小就自卑、敏感，但在叔叔的家里他从未感到他们另眼看待他，甚至连半点对他不满意的情绪都没有。这是他求学生涯中最幸福、美好的时光！

这里朱益民又想起一件让他刻骨铭心的事。记得应该是他将要初三毕业的6月份某个周末吧？天气已变得比较炎热，他和同班几个镇上的同学，放学后去河里游泳，那时不象现在有手机联系很方便，事前他没有回来给叔叔他们讲，结果玩过了头，回来时天早已黑下来，街上各家各户的灯都亮了。等他回到家，一看钟已是晚上8点多了，叔叔家里灯亮着，却没有人，他知道叔叔、伯妈经常还要在晚上忙工作，可是叔叔那两个女儿为什么也没在家呢？他心想他们肯定已吃过晚饭了，一定给他留着的。当他放下书包正准备到厨房看看究竟，这时叔叔的大女儿雨方大姐手里提着两个暖水瓶进来了，原来她是去给叔叔、伯妈送水才回来。她见朱益民回来了就报怨说：“唉，你到那里玩去了嘛？我们全家还在等你一起吃饭啊！”原来他们全家为了等他，饿着肚子晚饭都还没有吃！朱益民当时心里好感动，同时又感到十分愧疚，他知道自己太不懂事了。其实此时他内心多么希望他们不要这样“特别”的待他啊！

虽然在叔叔家只住了短暂的一学期，但他们一家人给朱益民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好印象，后来他常常对家人诉说这些往事。

朱益民大脑算不上聪明，求学的路也比较艰辛曲折，好在苍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努力他总算考上了大学，实现了多年孜孜以求的宿愿。他曾暗暗发誓等毕业工作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叔叔、伯妈的恩情！可是今年暑假回家父母告知他叔叔、伯妈已不幸到了另一个世界，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着大地，晚风徐徐吹来，顿生凉意。朱益民心想为什么叔叔、伯妈这么好的人却不能长命百岁呢？当他联想到“子欲孝而亲不在”这句话时，不竟潸然泪下心痛不已！他站起身抹了抹模糊的泪眼转身向坡下亮着灯的家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