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露天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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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
一块巨大的白幕由两根竹竿撑着竖立在村委会前的场院上，每个杆子上挂了个黑色的像一对大眼睛似的音箱。晚霞像一位最出色的画家，把红彤彤的光芒均匀地涂抹在白幕上。于是白幕上显出了风的影子，正在像刘海戏金蝉那样调戏树枝。几个小孩在远处背着太阳蹦跳着，希望把影子映到幕布上。偶尔一两下，他们真的做到了，奈何如同最美丽的昙花，一闪而逝。
太阳下山了，太阳好不容易下山了。随着村委会房顶大喇叭播放出晚上放电影的通知，村庄里立即涌现出蠢蠢欲动的情绪。仿佛一股暗流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下，随时准备汹涌而出。
相较于环境优雅舒适安逸的电影院，我更喜欢这种自由随意的露天电影。我不紧不慢地吃完饭才溜溜达达地往场院走去，在这个微风习习的傍晚走在已显热闹的街道上，和不熟的乡亲打打招呼，和熟悉的人随意聊几句，心中充满了轻松、惬意。
场院里已经热闹了起来，最先到来的永远是小孩子，他们跑着，他们跳着，他们笑着，他们闹着。自由永远是孩子的天性，比起把他们拘束在柔软的座椅上，还是这种随性更适合他们。我和媳妇笑吟吟地打着招呼走进场院，融入幕布正前方的人群，像一块糖融入水中，毫无违和感。
西方的天空逐渐变得灰暗，独属于夏的夜晚即将来临。人们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走上街道，汇入幕布前。他们有的拿着小板凳，有的扛着太师椅，还有的仅仅拿着小垫子，这种自己动手安排坐椅比手拿爆米花和奶茶更有亲切感。人越来越多，幕布前已经挤满了人，后来的只能在外围站着。不管是拿东西的还是空手的，一个个都边走边唠家常，好像不是去看电影，而是去参加聚会。
夜把蜻蜓驱赶着回了家，又把蚊虫撒了出来。于是，耳边不时地响起如同轰炸机的嗡嗡声。年老的人手摇着蒲扇一边乘凉一边驱赶着蚊虫；年轻的人早已脱离了人群，半隐在黑暗中说着年轻人的话题；小孩子们依然还是围着场院跑跑跳跳。尽管放电影的人迟迟没来，但并没有影响人们聊天的热情。小到家长里短，大到国家大事，人们欢快地聊着，不时传出粗犷的笑声。在这里，看电影已经不是目的，聚在一起聊天才是心中所想。
月亮也不甘寂寞，以越来越亮的身姿刷着存在感，可惜并没引起人们的重视，该聊天的聊天，该吹牛的继续吹牛。于是，月亮怒了，拿越来越亮的光射在人们脸上。但月亮的努力却是徒劳的，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月亮上，哪怕抬头看一眼都没有。无奈之下，月亮只好转移视线。它把光照到生长的农作物上，农作物为了回应，把白天躲避太阳而蔫吧的叶子舒展开来；它把光撒到白天喧闹而现在寂静的马路上，马路在昏暗的夜里显出一条白练，马路为了感谢，就让行走的人抬头给它以注目礼。我始终认为，伴着月亮的满天繁星就是比昏暗的射灯更让人心情愉悦。
天空完全暗了下来，人群突然安静了，场院里只剩下摇蒲扇的啪啪声和旮旮旯旯年轻人的私语声。人们如同约定好了，同时望向了放映员来的那条路，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边高大的树木显出朦胧的身影。人们静静地望着，望着……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还是什么都没有。人群又突兀地恢复了喧闹，仿佛刚才的安静仅仅是一个幻觉。
幕布竖立在夜色中，像一位坚守岗位的士兵，又像茫茫大海中的导航灯，总使人不经意地瞟一眼。聊天声逐渐低了下去，许多人有意无意地望一望放电影人来的马路。只有小孩子们像放出羊圈的羊，撒了欢地跑跳。等待固然使人烦躁，可聊天中的等待再怎么说也比孤寂的等待强了千百倍。
“来了！”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这一声就像打开了聚光灯的开关，几十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放电影人来的路上。一道灯光撕开了夜的黑，伴随着汽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人群像开启的马达，瞬间动了起来，拿垫子的跑到最前面；拿小板凳的紧挨着垫子后面；拿太师椅的又挨着小板凳后面，余下什么都没带的人就在最后站着。
一个是虚无的时间，一个是实物的汽车，期待的不同导致心情的不同。生怕错过而被迫主动看时间和只需要耐心等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焦虑永远不会受人欢迎。
人们的目光像雷达一样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汽车灯光，眼神中的渴盼渐渐转变成兴奋。“来了！”随着肯定的声音落下，汽车稳稳地停在了场院边。扬起的灰尘追着汽车围了上来，最终又落到路面上，沾到汽车上。车门打开，下来三个人。一个直奔村委会拉出一盘插了一盏灯的电源线；一个扛着镶着亮边的箱子；一个提着装影片的盒子。尽管见过很多次了，但人们依然好奇地望着，更有许多小孩子早早地围了过去。
放映员对这些围观的人好像已经司空见惯，自顾自地组装着机器。他先拿出一个三角支架打开放好，再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提起放映机一手悬空提着，一手固定支架，那架势就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拉来电灯的人把电灯固定到三脚架上又忙着帮忙插电，最后一个人把胶片的盒子按照顺序依次码放好，全程都在人们的目光下完成。三人通力合作，不一会儿一束耀眼的白光就射了出来，放映员上上下下调整角度，最终刚刚好映满了幕布。这个时候，人们才从静止中回过神来，纷纷回到各自的位置或坐或站，满心期待着电影的开始。
调试完毕，放映员才从盒子里拿出一盘胶片安放到放映机上，抽出带头压放好。于是幕布上出现了除了白光之外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出了小口子似的暗瘢一闪而过。忍受这些小小的瑕疵终归是比烦人的广告更容易让人接受。
随着像是给钟上发条的规律咔咔声，电影正式开始了。人们屏住呼吸盯住白幕，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不一样的画面出现。有了，有了！首先是颜色，纯白的幕布上出现了不一样的颜色，像是黑色，又像是黄色，更像五颜六色。然后一行大字出现了，就那么突兀地出现了，在人们还没做好准备或者早已经准备好了的情况下出现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又消失了，短短的几秒钟，就像是经历了一段奇幻之旅，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
等电影真正播放出内容，人们却已经不着急看了。就像满是心焦地等待一顿美食，等得以为自己能全部吃下，可当美食端上来的一刹那又没了吃的兴趣。妇女们仿佛把电影的开始当成了发令枪，有的拿出瓜子边嗑边看；有的拿出毛衣织了起来，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男人们更多是聚在一起抽烟，还有的在谈论着庄稼。小孩子们最不老实，他们看着正好相反的画面，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会儿在前面看两眼，一会儿又跑到幕布后看两眼。看着画面上人物的手随着他们的跑动，一会儿向左指一会儿向右指，乐得他们哈哈大笑。
我没有坐，只是站在后面。电影演什么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我要的仅仅是这种氛围，好像有事在做却又什么都没干的氛围。各个角落里年轻男女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
露天的电影实在是太好了！好在自由，可以坐着看，可以站着看，更可以走着看；好在随便，可以抽着烟看，可以吃东西看，更可以边忙手工边看。只要能想到的办法在这里都可以用上，哪怕大声喧哗也没人管。这不是对电影的亵渎，而是一种心情的放松，一种身心的愉悦。
夜渐深，暑气到了这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清爽笼罩着人们。摇蒲扇的停止了摇动，把大蒲扇放在大腿上，享受着凉风习习。当一盘胶片放完灯光亮起来，人群仿似活过来的巨兽恢复了吵闹。小孩子们跑到放映镜头前，做着各种动作，嘻嘻哈哈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射在白幕上。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像是饿狼看到了肉般不要命地扑向灯光，绕着灯光飞来飞去，有一些飞到镜头前，于是，白幕上留下了它们巨大的影子，像是从远古走来的恐怖巨兽。
影片还在继续，人们聊天的兴趣随着影片的进行越来越浓，仿佛要把这一个夏天积压的话都在这个清凉的夜晚说完。
电影进入尾声，可乡亲们却意犹未尽，但不是对电影，而是不舍得这个凉爽的夜和这个夜里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机会。尽管场院里已经没有了灯光，但聊天的人依然热情不减，摇着大蒲扇聊得热火朝天。我喜欢这种充满亲情的氛围，而不是那种单纯以看电影为目的的功利性。
随着时代的变迁，村委会早已换了地方，曾经的大场院如今也被个人买断用做他途。这种露天电影只能存在于记忆中，少了大众化，多了高雅性。我不知道这是社会的进步还是亲情的缺失，一个电影院足以隔段人与人之间本该有的友好，变成彬彬有礼的冷漠。
随着老一辈人的逝去，新生代搬入城市，农村再也不复当年的热闹。现在走在农村的街道，很多新生代已经不认识了。别说现在没有了露天电影，就算是有，估计也看不出当年那种亲情的味道了。
还是怀念曾经的露天电影和热热闹闹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