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云飞扬
提起刘邦,我们更多地会想起他和项羽之间的楚汉之争,并由此而描绘的西楚霸王与虞姬的坚贞爱情且为广大观众所津津乐道。在以往所知的戏曲中刘邦似乎一直是一个配角的地位。而此次江苏省锡剧团的《大风歌》则是围绕刘邦和萧何这对历史上的明君和贤相之间的矛盾展开,揭示人物心理层面和精神空间,展开两个智者的对话和心灵碰撞。自从得知《大风歌》将于今年8月份在南京与观众见面,便期待着一睹温润的江南音韵与雄浑的大汉气度彼此邂逅碰撞将是怎样的一番情韵景致。
自诩为锡剧的长情陪伴者,然看过锡剧王子周东亮的戏却不多,也就《珍珠塔》和《庵堂认母》、《吃面条》等几个折子。但他声韵近似尘埃不染的清亮脱俗、婉转时尚以及舞台之上的风度翩翩却早已占领了我的审美维度。
《大风歌》是以老生为主的一出戏,周东亮一改往日印象中的风流倜傥,舞台上的周东亮,无论妆容或者念白抑或身段,把君王雄才大略的气度,举手投足的风度,人物内心的厚度都进行了精心的呈现。我一直以为,要演好老生,必定是经历过人生的百转千回,起起伏伏,阅历深了,方能体会人生的诸多境界。想来,周东亮山重水复的艺术之路也为刘邦这个人物做了良好的铺垫。
锡剧《大风歌》中,周东亮的演唱依然是原汁原味的锡剧味道,华美优雅,细腻抒情,一层层无法描述的美在他的声腔里一层层展开,如画如幻,让人深深沉溺。缠绵成一副云锦般美艳的感觉。
在锡剧两百年的发展历程中,涌现了诸多各具特色的声腔流派,可惜的是,除了梅腔和彬彬腔,在唱腔作曲设计时给予了流派一席之地,而对于其他流派的唱腔作曲设计,似乎走到了没落。于是观众对锡剧流派的呼唤变得尤为急切。不得不说,周东亮的演唱独树一帜,源自于彬彬腔的高亢明亮,却在有意无意间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如异军突起。
周东亮的表演富有感染力,这是他的另一个特色。作为一个新编历史剧,摒弃了曲折的故事陈述,而是以内心的思索,灵魂的拷问,思想的矛盾,这种“人包戏”对演员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周东亮的表演,赋予了“刘邦”细腻而又生动的个性空间,刘邦从一个“小混混”走上人生的巅峰,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开国皇帝内心的猜忌,忧虑,孤独,不安,矛盾,悔悟,抉择的心路历程,层层铺开,细细密密。
未央宫的酒宴上,刘邦与父亲刘太公见面,各自有一段清唱来展现他们的父子对话,这样的处理方式,就如同为刘邦打开了一扇不设防的心门,真实无虚,无有任何雕砌。然而当刘太公口无遮拦触及刘邦内心的痛处时,刘邦心门顿闭,一声“撤宴”,决绝而冷酷。两厢对照,刘邦性格的分裂便一览无余。
夜来内宫,刘邦对着爱妃戚姬言道:任泗水亭长时,酒醉之后,坦腹睡于麦场,夜行山林,从未有过畏惧之感,而今居于深宫,有虎贲之士护卫,却一夕数惊。刘邦高处不胜寒、无言独上西楼的孤独无助,守一座城,何处安放灵魂的牵丝百转,周东亮处理得错落有致,不禁又让人心生可怜这位高高在上的大汉皇帝。
月斜漏残,狱中萧何,凝一杯月色如霜,独钓自己的孤影。刘邦探狱,如歌如泣的内心独白,硝烟散尽人何在的慨叹,掩不住陈年的伤口,恍如隔世却又如影相随,呼应着萧何伴君如伴虎的压抑隐忍而激情释放的念白,如雨打芭蕉,挥洒肆意。太多的往事在散落于时光的山河里俯首拾来,君臣泪眼相对,四手相扶,心灵之间筑起的堡垒瞬间摧毁,万千愁闷化作了两位“硬汉”的呜咽,一瞬间,悲情和怜惜柔软了时光,温润了舞台。
刘邦亲征英布,身中毒箭,归乡新丰,一碗一碗饮着王婆婆的陈酿,饮一口酒,喷一口血,英雄暮年的率真,与民同乐间,我仿佛看到他在祭奠逝去的英魂,可是何尝不是在祭奠往昔的自己呢?花团锦簇之间俱是过往回忆,念起的尘烟时光,早已遗失,涤荡的指尖徒留痕迹。
小小的故事,穿越了历史,悲怆了千秋。笛韵悠扬,时光暖了一盏陈酿。漫漫黄沙,残墙断椽。结尾以新丰百姓边饮边歌舞的热闹场面,拉下了帷幕。与刘邦内心的苍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多少无奈,多少辉煌与纷争,都在悠扬的乐曲声中得到安然!告别,象人生最后一缕淡淡青烟……
说实话,我一直没有把《王华买父》、《状元打更》等视为周东亮的代表作,因为前面有他的《珍珠塔》珠玉在先作为参照的维度,评判的要求自然也就不同。总感觉他应该有更大的跨度、更大的纵深。而今夜,我似乎找到了答案。作为锡剧的领军人物,在自我挑战、苦苦探索的征途上留下的印记有目共睹。这样的尝试能够走多远,尚且不知,因为农村跟城市,观众的欣赏意识还存在着极大的差别。但是我始终认为,培养观众跟培养演员一样,也是需要阶梯式的循序渐进,也是需要审美多元的主动引导。如果永远固守着才子佳人,谈情说爱,未免辜负了锡剧这个剧种。
《大风歌》的整个舞台简约干练,充分利用了纵深的时空延伸,人物、灯光、布景、服装相互呼应,呈现出爱不释手的大气之美。
一出新创作品不能奢求完美,更何况是是用的江南锡剧去表现厚重的历史题材,但《大风歌》的问世,却为锡剧承前启后的发展历程中进行了良好的探索和尝试,无论舞美、音乐、配器还是表演风格,都盛放着满台的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