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剑若悬顶心若痴
当局者迷，旁观者茫。暗中角力的牌手，相互看不见，一面合纵连横，一面尔虞我诈。丹龙和伙伴们不知道幕后的种种交易，也不知道刚刚结束的截杀和欺骗。一场无形的大风暴即将到来之际，他们只觉得百无聊赖，心思慢慢从战斗准备，转移到了别的方面。
柔软的月光下，蟋蟀在回廊的缝隙中鸣叫。整个乘觉寺都在沉睡，只有飨馨阁还亮着灯。费奈、寺南等人照例在通宵打牌。但是今天红豆没有参加。她心中一直有些闷热的感觉，到了凉爽的午夜也没消退。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烦闷，连打牌也无从消解。众人来到乘觉寺两个多月了，红豆的心境从每日的紧张备战，到后来的懒散应付，现在已经变成了空虚无聊。
伊涅斯不来，她们这群人似乎要永远困在这里了。按理说这里有家人朋友，饮食起居也被照顾地极好。可是……红豆就是觉得烦闷，一个人在夜色中乱走。
红豆在闲逛
她的手插在兜里，拨弄着一块扁平的石头，那是冥王给她的狗王令牌。这让她想起了寄养在银狐庄园的小伤，进而又想到了炎雪妈妈，然后是老祖母苦禅德拉，还有耿罗兹达罗。
“等打败了伊涅斯，我好想回家看看，带着小伤一起。”红豆边走边想，无意中看到远处的回廊有人。
那是丹龙懒散地靠在兰灵的腿上，和她一起欣赏着夜色。他们都知道这样美丽的夜晚见也许不到几次了。两个月以来，众人设计了诸多作战计划，可以把各人的战力发挥到极致。但是，能否战胜伊涅斯却很难说。这许多人的性命，有关的，无关的，年轻的，年老的，都好像悬崖边的碎石，等着坠落。
兰灵想到自己从马琳莱克逃走的时候，只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仅此而已。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她所爱的一切，不是已经毁灭，就是即将毁灭。
“如果我当时不离开，会怎样呢？”想到这里，她不知是要后悔还是庆幸。离开马琳莱克后是她最快乐的时光，然而家乡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
兰灵不知道伊涅斯还有消灭全人类的宏愿。她只觉得这里的所有人，可以说都是被她所牵累的。尤其是红豆，她还是个小孩子，和伊涅斯可以说毫无关系。她也许会死在这里，也许会看着他的哥哥们死在面前。
想到这里，兰灵既害怕伊涅斯突然杀到，又盼望着早早了结这一切。能和爱人、亲人、朋友们死在一起，似乎也没那么糟糕。她只希望能快一点。
兰灵低头看着丹龙。他此时正仰望着星空，空洞着双眼，似乎没什么也没看。
“还在想那个石壁上气功？”兰灵问。她听丹龙解释过，但是也帮不上忙。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代替本人摆脱心魔。
“是啊……一有空就会想。这么美的月亮，看在我眼中却好像真气凝结的球。唉……不该看的……”丹龙长叹了一口气。他自从在山洞看了贲俞师父刻下的运气法门之后，总是挥之不去，什么事都能让他联想到乾元门心法。
“那个方法一定不能尝试吗？”兰灵问。
“绝对不能，就像跳下悬崖一样，是必然的取死之道。贲俞师父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忍不住往下跳，好像非要试着死一次不可。”丹龙起身和兰灵并肩坐着。笑着说道：“拉我回来吧。”
“什么？”兰灵不懂他的意思。
丹龙说着转头亲吻兰灵。二人相拥热吻，似乎忘了这是在寺庙里，也没有注意附近有人。
不远处的飨馨阁，尤维亚却很清楚这里是寺庙。因为她的爱人正在潜心阅读经书，仿佛僧人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很久才翻到下一页。
托图是个好学的人，当初认识了胡文智，学习了很多科学知识。自从他进了这个乘觉寺，又看了许多经书。夫妻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圆房。
托图几乎算是个出家人了。尤维亚知道，托图最近在研究前世。她也禁不住在想自己的前世是个什么样的生命，她又为何会有如此遭遇。
尤维亚看着托图翻了一页书。“这个世界存在偶然吗？如果他不遇到我，会怎样呢？”尤维亚看着托图，想象不出没有这个人的世界，也想象不出她为什么会遇到托图。
“全押上！“费奈喝道。
飨馨阁的一楼，所有的巫骨们都在打牌。
“牌不错嘛。”寺南说。
“不怎么好，但是也要拼一拼。”费奈说。
“下一轮不管了？”寺南问。
“管得太多，最后束手束脚。不如来个痛快的！”费奈说。这时牌局里只剩他和寺南两人。其他人都已经出局。
“你可想好了，一亮牌，就没有回头路了。”寺南警告说。
“来吧，别磨蹭了。”费奈一生小心谨慎，唯独打牌的时候例外。
寺南几手之内就胜了，费奈没说话，但表情似乎更为放松，说道：“可算是输了，尘埃落定。”
第二天上午，金刚率僧众做完了早课，带了迦伐、苏陀、因揭三位罗汉来飨馨阁开作战会议。如今这个会议主要是闲聊并等待午饭的活动。
金刚其实很想和丹龙再切磋一下武艺，可是又怕损失气力，被伊涅斯偷袭。二人经常借着开会，在纸面上讨论武功。托图则一如既往的抓住机会向迦伐和因揭请教经书上的内容。
“不能再等了。”尤维亚突然发言，所有人都是一愣。这个茶话会性质的作战会议已经很久没有人发表对全体人员的讲话了。尤维亚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许多人的心里话。她接着说道：“再等下去，大家都懈怠了。不如我们主动暴露，让伊涅斯来进攻！“
“嗯，我也这么想。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不能总这么耗下去。“兰灵附和道，“伊涅斯不来，我们也不能永远住在这里。”她说着看了一眼托图，猜到了尤维亚的用意。再拖下去，托图恐怕要正式出家为僧了。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通知伊涅斯过来呢？登广告吗？”丹龙问。
“可以登广告。不过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尤维亚说着，看了看斜对面坐着的费奈。
不久，各大报纸和电视台纷纷报道了一个新闻：著名企业家红狮集团的老板费尔南多要在乘觉寺出家为僧！据报道，红狮集团总部大楼数月前因为地震引发的火灾而倒塌。集团老板费尔南多从此下落不明，如今竟然在乘觉寺现身。
记者们蜂拥而至，在乘觉寺采访费尔南多。在寺庙正面的开放区域，迦罗宝境的东侧，费尔南多面对镜头，接受了几家电视台的联合采访。在采访直播中，费尔南多解释说，他在火灾中失去了爱人和大部分财产，由此看破红尘，决定出家为僧。
记者会
“您会捐献所有财产给乘觉寺吗？”记者问。
“我已经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费尔南多答道。
“您会拜师到哪一位罗汉门下？”另一个记者问。
“这要随缘，我并不敢奢求哪一位高僧收我为徒。”
“红狮大厦真的是因为地震引发的火灾焚毁的吗？有消息说大楼里发生了爆炸，不是一般的火灾。”
“是有爆炸。消防队的解释是火灾引起的爆燃，具体我也不懂。我是商人，对火灾原因要听专家（的解读）……”
“喂，请让开一点！这是直播……”采访现场突然乱入了几个游客。这几个人愣头愣脑，直接闯到了到镜头画面中，对前面的迦罗宝境指指点点，评价其恢弘壮丽。这几个游客包括兰灵、丹龙、托图以及一众巫骨，全都是伊涅斯要杀或者要抓的人。
虽说大富豪突然出家算是个新闻，但是也没有特别重要。尤维亚找来贵洛伽斯，一起把这个事件炒作成了头条新闻。他们雇佣了一批写手，编造出来许多“幕后故事”，既有耸人听闻的政治黑幕，也有离奇曲折八卦绯闻。
据说，费尔南多和多瓦尼革的第一夫人杰奎琳莱茵斯克是情人关系。莱茵斯克总统之所以能登上政坛还是依靠了费尔南多的资助，所以一直睁一眼闭一眼。直到他发现儿子杰米不是亲生的，才对费尔南多起了杀心。红狮集团的大楼其实是总统派人炸毁的。费尔南多出家也是被迫的。
关于费尔南多的报道铺天盖地，一时间成了世界性新闻，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总能找到一份报纸里面有费尔南多的名字。这个曾经非常神秘的大富豪，现在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人人都知道他的风流韵事，也知道他在乘觉寺出家。
伊涅斯会看人类世界的新闻吗？这不重要。不管以何种形式，他一定能得到消息。问题是他会不会来。众人选择主动暴露位置之后，再次回到了紧张备战的状态，在乘觉寺对面的谒佛山上，反复演练战法。
一个月过去了，再热门的新闻话题也过了保鲜期。可是伊涅斯还是没有现身。这迟迟不来的生死决战，好像悬在各人头顶的利剑，令人难受。众人的心情都开始烦躁起来。
一次作战会议后，金刚带着师弟们走了。
“伊涅斯会放弃追杀我们吗？”尤维亚问兰灵。
“不会放弃。他也许被别的事耽搁了，但绝不会放过我们。”兰灵非常肯定地说道。
“有没有可能，他在积蓄力量？按你的分析，他的力量突然大幅增加，这不正常。”托图问兰灵。
“我没听过要蓄力几个月的魔法。”兰灵说道，“而且，我总觉得他能找到我们，但是选择了对他来讲更重要的事。”
“是啊，福满楼那么小，他都能找到。没理由找不到这里。他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呢？”尤维亚问。
“也许是马琳莱克出事了，危及到了他的王位。这恐怕是唯一比追杀我们重要的事了。”兰灵说。
“那我们就去马琳莱克吧。他不来找我们，我们就去找他。”尤维亚说道，她实在是想快点离开这个寺庙。
“那里有魔法屏障，你们去不了。只有在那里出生的精灵，才能通过。”兰灵解释道。
“那就先回家吧，我想小伤了。”一直没说话的红豆忍不住插嘴。她憋得小脸通红，似乎带着一点恳求的说。
众人都看向丹龙，而他在发呆。恐怕连刚才众人讨论了什么都不知道。大家也并不诧异，丹龙解释过原因。这几个月来，丹龙几乎天天如此，大部分时间在梦游一般。
“走还是不走？”兰灵提高了声音问丹龙。他这才回过神来。丹龙其实听到了刚才的讨论，但是完全没过脑子，把兰灵的“走还是不走”听成了“做还是不做”。那是他一直以来心中所萦绕的问题，他也没有答案。
“呃……”丹龙转头看托图。这位同样是眼神空洞，脑子还在“轮回”中。
“我和托图商量过了。我们随缘。一切际遇皆因果，不可强求。”尤维亚没少听托图引用经书上的话，这时候信手拈来，替托图给了答案。这个答案回答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走不走”，一个是“做不做”。
“走？”金刚虽然猜到了众人早晚会来辞行，还是有些诧异。
“我们昨天讨论了一下。伊涅斯应该早就能找到这里。他不来应该是有别的棘手问题。所以我们现在离开，暂时也不会有危险。”丹龙解释到。这是兰灵和尤维亚为他准备的说辞。
“叨扰了这么久，我们实在是不想再添麻烦了。”尤维亚微笑着颔首道，说客套话她最为擅长。
“我总觉得他不来是背后还有阴谋。”金刚说出了他的担心，“你们这一走，说不定会中圈套。”金刚一直没有说破，他担心的不只是伊涅斯，更是纤袅和谭雅两个派系的绞杀。但这是天大的禁忌，他本不该知道，知道了也不能和外人讲。
“我觉得这次伊涅斯会简单直接的杀过来。他上次他设了圈套却没有痛快的杀死我们，我猜他一定非常懊悔。”尤维亚。
“他也有可能是在设置更严密的圈套。“罗怙插嘴道。他是罗汉之中公认的智者。他接着说道：“如果他早就找到了诸位而不下手，可能是不知道家师云游在外，忌讳家师的威名。诸位一旦离开，恐怕会被各个击破。”
“敢问尊师活佛，一般会在外云游多久？”兰灵问道。
众位罗汉都看向金刚，显然这个问题只有他能说清楚。金刚踌躇了一下，说道：“这……很难讲，最短的一次一年有半，最长的一次，八年零三个月。”
兰灵心中叹气，“这样的人物果然都是来去不定，和大法师倒是很像。那冰火女王也是类似。好像永远不在，而且无法联络。”
“就算等活佛归来，我们也不能永远依靠他的庇佑。自己的路还是自己要走。“丹龙说道。这一句是他有感而发，不是兰灵事先交代的。
“轮回往生，因果不灭。若是灾祸，便领灾祸。若是地狱，便入地狱。”托图引用了一段《迦业经》里的话，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众位罗汉听了全都合十颔首，再不多言。
尤维亚瞟了一眼托图，心道：“果然……再不走，他们就要多一个师弟了。”
尽管众人去意已决，道别的时候还是依依难舍。众人刚到乘觉寺的时候，对这里傲慢而贪财的做派极为反感。相处了三个多月，丹龙一行人和寺中的僧人都成了好友。
相互了解之后，众人都发现，这里的僧人其实并不贪财，他们对钱有着一套独特的理解。从他人手中获得财物是一种功课，所得并不用来享受挥霍，而是济世救人，拱卫天下。这壮丽恢弘的寺庙中，僧人的生活非常简朴。
根据托图的解释，这里僧人的傲慢更多的是来自森严的等级制度。而这套制度的根源是经书中讲述的“神魔之战”（也就是迦罗宝境的壁画所描述的故事）。那时的僧人都是活佛手下的士兵，等级制度来自于军事需要。
临行之时，金刚取下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对丹龙说道：“若是遭遇伏击，可以掷出此物逃生，我也能感知到你们有危险。”丹龙拿起一看，这串木制的珠子圆润通亮，手感颇为熟悉，问道：“用气凝结的？你练到了如此境界！”
“不全是气。”金刚解释道，“这外面是黑月木，内嵌风暴石，在家师的帮助下才能凝聚如斯。名曰‘正念珠’。”
同为气系高手的丹龙立刻了解了此物的价值，连忙说道：“这样的东西对你更为重要。给我就太浪费了。伊涅斯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说不定会来找麻烦。你要留着这个宝物御敌。”
金刚听了一笑：“我这里好手如云，若是轮到用这个宝物御敌，恐怕已经晚了。放心吧，乘觉寺历世千余载，还没有什么人敢来造次。伊涅斯不肯现身，定是摄于家师的威名。倒是你们，一旦离开这里，要处处提防。”
“一定，放心好了。”丹龙带上了佛珠，再次和金刚握手。
迦伐和因揭各送了一本自己手抄的经书给托图。托图知道，按照迦罗派的礼节，这是极大的荣誉。若是平常僧人，凭着一本罗汉手抄的经书就可以开山立院，独立传教了。
出家人不近女色，但是常和红豆打牌的苏陀和因揭还是被她强行拥抱了一下，颇为狼狈。
兰灵和尤维亚都说了不少道别的客套话。兰灵还有一些是真心；尤维亚则巴不得抓紧离开。
一众巫骨没有那么丰富的感情。费奈是出于商人的职业习惯，礼貌地告别。其他几个巫骨纯粹是模仿费奈的社交礼仪。奴隶出身的他们，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场合。
为了掩人耳目，这个简短的送行仪式设在一个偏殿，只有少数几个罗汉在场。告别之后，金刚用脚推开一个隐藏在地下的台阶，说道：
“伊涅斯若是设圈套，必然在乘觉寺外围。你们走这个秘道可以一路到东北方向的静虚村。那里有水下船，可以顺澶江而下，绕过你们来的铁路。苏陀会一直送你们上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