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那对母子
我的记忆中有一对特殊的母子,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
这对母子住我家对面偏南一些的一个僻静的小院儿,大约我小学的时候,母亲七十多岁,儿子五十来岁,母亲个头非常低,身材也很瘦小,特别是她那双具有时代意义的三寸金莲,让人感觉好像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一样,夏天的时候,我们有幸看到过那双历史遗留下来的小脚,那些脚趾严重变形,一个压一个还都往回勾起,着实能让人感受到当初裹脚时的彻骨的痛。
她拄着拐杖撇着八字脚站立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鲁迅《故乡》里的细脚伶仃的杨二嫂。
说他们特殊是因为他们家曾经是地主,小脚老太太是地主婆,他的儿子是个驼背,驼到从背后看只能看到头顶,他曾经也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但家道没落之后,爸爸说他并没有多失落,却异常的孝顺。
我们经常会看见他锅着腰坨着背推个二八车子驮着老母亲去出嫁的姐姐家走亲戚,老母亲并不像传说中的地主婆那么凶,我们玩耍偶尔闯进她家小院儿扰了她的清净时,她不但不恼,还就那么和蔼可亲的盯着我们,拄着那个被岁月磨光的槐木拐杖。
她家的小院儿是我们那条街唯一一个没有被水泥硬化的小院儿,院子里还有好几棵大树,夏日的傍晚,天热的不行,知了盛行时,我们就会到处找蝉蛹,而他们家是我们孩童时代找蝉蛹的好地方。一到旁晚,我们就拿着手电筒跑到他家,不大功夫就能收获满满,而这个时候,他们母子在那个我们街道唯一的瓦房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橙红的灯光预示着屋里的昏暗,他们大约已经休息了。
为了生计,那个儿子在不驮母亲的时候大多都是驮着他的生意沿街敲着锣,但从未听见过叫卖声,他是一个读过私塾的有学问的人,眼镜片像啤酒瓶子底那么厚。一听见敲锣声,就知道他在街上卖吃的,有时候是芝麻糖,有时候是糖葫芦,大多数时候他都在附近的村子卖,附近的村子谁都知道那个戴着啤酒瓶子底那么厚的眼镜,背坨的像背着锅一样的瘦老头。
后来有一天,忽然听说小脚老太太不行了,那是小小年纪的我第一次近距离面临一个人的死亡,所有邻居都聚集在了那个平时不怎么光顾的瓦房里面,大家忙进忙出,但终究还是迎来了小脚老太太的丧事。
老太太走后,他的儿子,那个驼背老头就被姐姐接走了。
没有多久,听说驼背老头也没了,老头没有后人,于是那个小院儿就空了,小院儿荒废了没多久也被别人买了,并且迅速地起了一套崭新的院子,还好我们也都长大了,对蝉蛹也没了兴趣。
这对母子彻彻底底的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偶尔回忆起这段时光,会突然感慨,时间一分一秒不慌不忙的就那么滴滴答答的走着,看似很温柔,有时却像一只史前怪兽般,可以把世间的一切吞噬。
我们一度以为,自己就是这世间万物的主宰,而其实在这时间和空间里,作为人类,我们似乎太渺小了些。
我也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想到了这对母子,而实际上,即使是最近的左邻右舍,估计也都早就不会再想起有关他们的一星半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