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像每粒熬成粥的米回不到最初的谷穗,在老屋渡过的岁月也是我回不去的少年。这些将连同老屋一起,埋在我记忆最深处,每每想起,总会以微笑句读。
2017年8月25日 星期四 晴
2005年春天,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父母决定把老屋推掉,重建新房。在开工前一天,我特意从深圳赶回了家。妈妈埋怨我,“你来,又帮不到忙,何苦那么远跑回来。”
她不了解,我千里迢迢回来,是为了最后再看一眼陪我一路成长过的老屋,也算做一场青春的告别。
我家的老屋是一栋红砖房,三面环山。屋前有片晒谷场,晒谷场的外围被妈妈种了各种花,春天的映山红,夏天的凤仙花,秋天的天麻花,还有菊花,到得冬天,万物凋零,就只剩下雪花。
从外面的马路上看过来,我家的红墙小屋掩在青山之间,热闹的花开满屋前,煞是好看。
01
前面一条小车道蜿蜒到外面的柏油马路上,路边种满了椿树。在我们老家有这样的旧俗,在女儿出生时,在屋前屋后种下树苗,等到出嫁时,伐木做嫁妆。
那时老屋刚建成,我大约4岁,初初得知这一说法,曾忧伤地围着小树说:“我天天来看你,你一点都没长。你长得这么慢,我啥时候能嫁出去啊?”当时一番话,引得前来纳凉坐在院中的邻居们好一番大笑。
从小恨嫁的我,果然早早出嫁,然而,已经长得婷婷堪做嫁妆的椿树们,我却没有用上。嫁在千里之外,能带走的唯有亲人的牵挂。
02
老屋的右边,有一块大青石头。听妈妈说,是建房时候,打地基留下的,因为长得漂亮,就一直任它放那了。
那是我幼时的风水宝地。跟哥哥姐姐打架输了,觉得爸妈偏心分了一个最小的荷包蛋了,被妈妈揪住把披肩长发剪成了西瓜皮了,诸如此类伤心的时刻,我必定要爬上青石头,在那呜呜地哭。一边哭还一边偷偷观察有没有人注意到我,若是万一谁看过来了,哭的声音便要更大了吧。
这样一块承载了我年少时所有眼泪的大石头,说是会用在新屋的地基上呢。仿似我们那些微不足道的年少心事被深埋在人生最底处,却有美好的光护着我们一路向前。
03
正屋前道路的两边是两棵大桔子树。普通的桔子树,四季常青。过人高的树宽宽地铺陈开来,一个秋季,每颗树便要收获七八担桔子。桔子被母亲挑到集市,换成我们的学费。
我爱吃桔子的毛病大概是这两颗树惯的。从桔子刚会分瓣,我就围着打转,摘下最大的一个,酸溜溜地吃得津津有味。
虽然要卖钱,但是母亲从不拦着我们吃桔子。当哥哥训斥我那么小的桔子就开始下嘴时,母亲总是说:“由得她,长大也是填她那张馋嘴,大和小有啥分别,只要她吃得下。”
是了,只要我吃得下,母亲从来不干涉我。从我读书到工作到结婚,诸多大事的选择时,母亲只问我一句,“你最坏的结果也想好了吗?如果最坏的结果你也能接受,那你就去做,按你想的去做。”所以,我从来乐观,做最坏的打算去争取最好的结果,是从吃酸桔子得来的道理。
04
老屋最右边,是一颗大桃树。到我长成少女模样,它在夏天就结满红红嘴巴的大桃子。那年高中毕业,我到处去疯,常不在家。班里有个男孩去我家找过我两次,都扑空了。
等我回家听母亲说起时,我极为纳闷,“他找我做啥?我跟他都不熟。”
大学暑假有次回家,母亲在桃树下摘桃子给我吃时,突然说起那个少年。母亲说,当年那个孩子来的时候,问他找你有事吗?他也不说,只脸红红地笑笑。
于是,母亲给他洗桃子吃,然后把他家里所有情况都摸清楚了。母亲笑着看我,“那时候我想,如果你没考上大学,就把你嫁给他了。小伙子看着老实,家里条件也很好。”
我目瞪口呆,原来,俺家老妈聪慧若此,幸好,我当年考上了大学。我可不想嫁给一个看见我就只会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男孩。我当时心里想着,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碰到一个看见我就只会脸红的男孩。
05
老屋的屋后是鸡棚,还有小狗的屋。
爸爸的手极巧,给鸡棚分类,里面可以关住鸡鸭鹅等,都有自己的单间。母亲说我小时候极乖巧,哥哥姐姐都上学去了,剩我一个人在家。母亲便派伟大的任务给我,照顾新孵出来的小鸡。
我拿一块小小的砧板,拿着妈妈给我准备好的红薯叶,在二楼可以切一个上午。切一会儿,到二楼各个房间巡视下楼下,觉得安全了再去切。切完了拿去楼下屋后喂小鸡,看着小鸡吃得欢,嘴巴里便温柔地说话,“多吃点,快点吃,吃饱长大了,好让我吃。”
后来,当我儿子四岁时,家里人万分小心的照顾他,我想起我独自在家切草的四岁,突然问母亲,“为啥那时候我一个人可以拿刀切草,现在孩子独自离开视线5分钟都心慌得不行?”母亲默然。
06
在我切草喂鸡的时候,小黄总是跟着我,在脚边跑来跑去。在全家,小黄最喜欢的人显然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有好东西总忍不住分它一点有关。但它那种依赖,显然让年幼时的我极有成就感。
我总是跟它说:“别急,别急啊,等你家小主人吃饱了,会给你留一块的。”很小的孩子,就会逗弄小狗,拿块肉,引得它左扑右扑,急得嗷嗷叫时,才会丢下去。
后来我上学了,小黄长成了大黄,但每天傍晚就会跑出家门前小路去等我放学。有天,它跑出去等我时,被一辆小车撞到。一直等我回来,它用尽全力向我耷了下爪子,才慢慢断了气。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生离死别,我哭了一天一夜,有近一年不肯让家里人养狗。然而,后来家里还是养了另外的小黑,一样爱跟着我走,我也一样喜欢逗它。我跟着小黑追逐的时候,偶尔会想起小黄,我便朦胧地想,好像喜爱也不会很长很久,人好像很容易忘记。
06
在老屋前前后后走一遍,满满都是回忆。但老屋已经多年了,不堪风雨,时常家里到处滴滴答答漏雨。
但在父母眼里,老屋可以将就着住,哪肯花已在外成家立业的儿女的钱再修新房。但我再三坚持,父母为我们走出大山,吃尽了苦头,最该开始享受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自己。
在哥哥姐姐开始联络工程队时,父母终于忍不住了,“怎么能请他们,还是请我们认识的老陈……”老屋的重建终于开始了。
07
像每粒熬成粥的米回不到最初的谷穗,在老屋渡过的岁月也是我回不去的少年。这些将连同老屋一起,埋在我记忆最深处,每每想起,总会以微笑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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