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客
作者:任争气(醉美古都)
记忆与年龄和时代密不可分。麦客,有着绝对的时代印痕,在给自己挣得一份收入的同时,传递着一种淳朴和勤劳,把一把把力气通过镰刀转化成一捆捆收成,用一滴滴汗水浇灌出新的禾苗。
麦客妈妈把白面条都给麦客吃了。
1986年,我6岁,妹妹4岁,弟弟1岁。那一年、我们那一大家子30多口人,分家了。爸爸妈妈和我们兄妹三人分到了一间厦子房、一间厨房、一口锅还有八亩地。在那个种地靠人力的时代,我们家严重缺少劳动力。麦客成为了劳力的有力补充。
从春播到夏收、从夏种到秋收,四季中最忙的是夏收,“虎口夺粮”就是指的麦收,早一天收,浆没灌满、麦粒不够饱满影响收成,晚一天收,麦穗炸裂、麦粒爆出撒进地里,收回来的只是一捆捆柴火。
看到一片一片金黄的麦田,爸妈忘了吃饭、忘了睡觉,一头扎进去不等收割完不出来。可是,八亩地两把镰刀、那要割到什么时候才能割完呀。就连我那70多岁的小脚奶奶都坐在地里帮我们割麦子。爸爸看不过去也忙不过来了。终于和妈妈商量:我们请几个麦客吧?要不麦子得全部落在地里。妈妈没说话,若有所思:割一亩地要8块钱, 我们自己干了那就省了(那个时代,钱不仅是挣出来的,更是省出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请了4个麦客回来。我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麦客:满身布丁的衣服、脖子上搭着毛巾、漏出大拇趾的千层底布鞋、一卷草席用来睡觉、一个超大罐头瓶子用来喝水、一个小布包装着衣服和磨刀石,最吸引我的是那把镰刀:明晃晃、亮闪闪、透漏着锋利的青光。
麦客我跟着他们到了地里,割起麦来绝不含糊,完全一个超级精准的熟练工,挥舞着镰刀刀起麦落、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的自成一堆、再用麦秆拦腰困扎留下齐刷刷的麦茬在炙烤着太阳。
我只和他们有过简单的交谈:知道了他们是一个村的,因为他们那里麦子收的晚,所以才一路从安徽、到河南、到陕西、最后到自己的老家甘肃赶着麦子成熟的时间顺序一路割过来的。
到了中午吃饭时,好久没吃白面的我看到妈妈擀的宽宽的白面正在锅里沸腾,不禁干咽唾沫,可看到第一碗、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面都送到了麦客手里时我崛起了嘴。妈妈说:叔叔们是出了远门的下苦人,不远千里百里的来帮我们割麦子,我们当然要当客人一样招待他们了 ,说完递给爸爸和我们兄妹三人每人一碗白面条、我高高兴兴的端着它圪蹴在大门外的碌础上大口大口的嚼起来,至今我都不知道妈妈那天吃的是什么?
麦客那个一口气吃了20个白面馒头的麦客,死了。
1996年,我16岁,上高中、住在陇海铁路杨陵镇车站道南一座老房子里,也因此见证了麦客的一路艰辛,还有那种生命的可惜和可叹和可怜。
每年麦收之际,那一列列的拉煤火车是麦客们最廉价最快捷的交通工具,生活在温饱线下的他们,安全和卫生甚至生命安危都给那一碗饭让路。我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只看到他们的疲惫和奔波和那褴褛的衣衫、灰黑的头脸,他们知道,家里有父母、有儿女,父母等着吃饭、儿女等着上学。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义无反顾。
麦客那天一放学,我就被一堆人吸引过去,只看到一个人躺在铁道边不省人事。听说是趴在煤车上面因为站的太高触到了高压线。就这样再也回不去老家、见不到妻儿老小。整条陇海线每到麦收,都在上演这样的悲欢离合,看得人无能为力、看到人心痛不已。这样的生活没有对错、没有应该不应该。那个年代、注定了他们的漂泊。
还有一次,火车站广场一家饭馆里,一个食客、一个麦客,20个白面馒头,一句玩笑话。麦客看到食客在吃饭,食客好意给他3个馒头、吃完后麦客笑着说没吃饱,于是两个人打赌,赌注是:“20个白面馒头,麦客吃完、食客付账”。麦客吃完了,食客也付了账,两人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我看到了那个麦客躺在车站广场、死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吃了20个馒头后又喝了两碗水,结果,胀死了。
麦客现在,麦客的记忆已经遥远到我快想不起来了。直到那天,看到那张麦客的老照片,记忆的闸门洪水一般,把我拉回了那个年代,那个现在想起来很温暖、当时很艰苦的年代。
渐渐地,年代远去了、麦客远去了、就连麦客这个名词也将悄悄消逝。我想趁着还有记忆,留存一些想念,用来怀念那个时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