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 是很遥远的事情

小时候读王维《红豆》诗，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遂明白缸中那颗颗晶莹饱满的果实是可以承载古人浓浓情意的。初中跟着老师念古诗词，记得题里总有意象分析一说，我曾归了类，什么柳寓意“留”，鸿雁喻远行之人，碧血代为国捐躯的忠贞。那时的人啊，说话总是太含蓄，“我爱你”三个字是万万开不得口，总觉得过于轻浮，思念到极致也是靠着定力隐忍不发，说“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然而言浅意深，仔细思量，“爱慕”“忠贞”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愫，可不就只能附在门前的枇杷树下，连理枝底。红豆像极了思念之人带血的泪珠，《红楼梦》里有一首《红豆曲》：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李健唱的版本甚好，他的嗓音干净，带着浓厚的书生气质，末尾的“抛红豆”三个字是要扬上去的，极抒新愁旧愁之深。《红楼梦》处处见红，要这里换成绿字，只怕笑掉大牙。

《西游记后传》的片尾曲是毛阿敏的《相思》，此剧颠覆了儿时对西游的全部印象。剧中大部分情节竟是围绕佛祖转世之身——乔灵儿，与两位女子的爱恨纠葛。莲花座上那个廓耳垂面的高僧，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和尘世情欲的丝毫关联。结局自不必说，开篇就已明了。遁入空门，常伴青灯黄卷本是痴情的极端，拿着佛祖的借口推脱感情，几分心甘情愿，局外人不知。歌词里说“红豆生南国，是很遥远的事情”，入了佛祖的宝殿，谈起相思都觉得是对佛祖的亵渎。就像雨后站在楼顶眺望市区外的莽莽青山，云雾缭绕，却知和这缥缈隔了几十公里的车程。“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古人诗句的魅力非寻常时候可解，课本上标注的那一个个“必背”，早已减了七分情下去，估计也是怕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有了觉悟，学着为心上人蹙起远山眉，鲛人泣珠。成年后四处奔劳，饱经辛苦，“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的深意便自然而然可以领会。情场得意也好，失意也罢，相思之苦，离别之痛，都在不远处等着，一个也跑不掉。我常常看到一些孩子过早踏入情场，因为爱恋的不稳定而书下一串串无眠夜的相思之苦，责怪对方不明白自己的好。其实这眼泪，日后只怕流的更多，区别是成年后有了责任担当，伤心之余仍扛起生活重担，继续前行，年轻人恐怕不明白这道理，把生生死死轻易挂在嘴边。花一样的年纪，无需过早背上情感的重担，闲时翻翻课本，写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才是最值得托付真心的良师益友。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安意如，谈到王维的《红豆》诗，补了梁太子萧统与农家女的一段奇缘。说昭明太子编《文选》期间，某日看腻了女眷宫娥，外出散心时恋上了农家女，难舍难分之际，许下接她入宫的誓言。分别当日，农家女颇有刘兰芝的前瞻眼光，一眼便可看透前程渺茫，临行一双红豆相赠，盼君睹物思人。萧统果一去不返，留下“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千古长叹。且不论故事真假，王侯将相的风流韵事想来是非难辨。只是临行前的一双红豆，定掺杂着一份“百年之好”“永结同心”的愿景，斯人此去，吉凶莫辨，然而我早知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做过多奢望，就让一双红豆作伴，能在余生中念起我点滴，便是感激不尽的恩德。

宗璞《红豆》一文，讲的是大学生江枚与齐虹的爱情悲剧。多年后江枚归校，房间里十字架后依然保存着当年的那双红豆“江枚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欢乐和悲哀，她拿起这两枚红豆，往事像一层烟雾从心上升起，泪水遮住了眼睛”。时代巨变面前，文艺不过沦落成了为政治服务的工具，那个象牙托里小小的一双红豆，刹那间点燃了人性的最后一抹曙光。“爱”到底是这世间永远无法湮灭的话题，战争的炮火固然给这层深情涂染风霜，但是往日的追忆和星星点点的感动，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了。

还没为你把红豆

熬成缠绵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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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更明白  相思的哀愁

王菲再唱《红豆》，已是千年之后的事。王菲的《红豆》和别人不同，她用了“熬”字，再不是口袋中颗颗晶莹剔透的红豆粒，是相思缱绻的红豆粥。粥是粘的，入口缠绵，味道深重，久久不化。这柔软甜糯的滋味，在尘世男女间，分分合合，最是磨人。

王维大概没想到，区区二十字的《红豆》，原是眷怀友人，竟成了后世千万情缘欲拒还羞的撕扯。生长在南国的植株呀，盼望远行者多采摘几枚，收下眼前人丝丝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