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烙的韭菜饼
那个时候没有大棚,很难吃到不是当季的蔬菜。冬天的时候,大部分人家就是买上很多白菜存在那里,还有就是萝卜,成为冬天饭桌上的主角。还记得有一年,我早上和爹去赶桥集,我们买了很多的白菜,好像是五分钱一棵,应该是的,那个时候也不观注这些,只记得买了很多,爹分了好几次才把白菜弄回家。
冬天做白菜放上粉条,那是大多数孩子的最爱。娥子炖肉,那只有过年的时候来客人才能吃的上,已经晒干的蛾子要放在热水里泡发,散发出一种特有的香气。那时我就在炖蛾子的锅边玩,一边玩一边等。爹早就看出了我的意思,菜好了以后,先给我舀上一碗,我就端在桌上也不怕热,虚流着一会就吃完了,连汤喝个精光。
要吃韭菜饼的话,这要看年景好不好,如果年景好,娘才有闲心去烙。记着应该是过完了麦收以后,娘就早上去买好韭菜,那嫩嫩的自然生长的韭菜,细细的韭菜还带着泥土,不像现在的韭菜看上去那么粗壮、干净。那时的韭菜应该没有打过农药,没用过那么多化肥。记得在坡里我们偷他菜的老爷爷种菜都是用的有机肥,就是在路上拾得牲口粪,还有各家粪池里糟好的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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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时家里种地,也都是用糟好的肥,并且家家户户都很在意这种有机肥。粮食产量没有现在的高,但是小麦的麦香格外浓郁,种出的棒子,口感让人回味悠长。
麦子快熟的时候,离村庄近的地里的小麦就是我们这些小屁孩的美食。我们也不敢跑远了,就逛悠到离村子很近的麦地边上。我们不会到麦地里面,踩坏麦子。因为我们见到过大人种地的不容易,小麦种以下去以后,就要浇一次水,在种小麦以前,秋收的秫秸还在地里,那时爹就拿着镢去地里砍秫秸。秫秸收完了以后,还要锄地,将地里的棒子扎收拾干净,还要再把粪拉到地里,再将粪用铁锨一锨一锨的扬在地里,然后就要耕地,把肥翻到土里。
耕地的时候一个人扶着犁,一个人在前面拉,那个时候大多是爹扶住犁,娘在前面拉,我也时也帮着拉,汗都湿透了爹娘的衣服,什么叫“汗滴禾下土”,这就是最真实的场景。那时坡里干活都会带一大塑料鼓子水,然后再拿一个瓷碗,带上干粮和咸菜,干完活饿了,吃完就继续干。
我帮一会忙,奈不住性子,就在地里来回的跑,躺在松软的土上,地上的蟋蟀来回的蹦,就像我灵动的幼小的心,我看着天上蓝蓝的天,还有上的白天。一会这一朵白云像个小狗,那一朵白云像个小猫,小狗在追小猫,自己把自己逗得哈哈笑。那时感觉爹娘就是我的全世界,感觉生活乐无边,从未意识到自己的低微,从未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千千万万社会最低层农人的儿子而已。
耕完了地,还要播种,这要用到耧了。还是爹扶着耧,娘在前面拉,我还是时不时的帮忙拉一下。为什么总是爹要扶着犁和耧呢,因为这些农具锐利的尖尖的铁制的下端插进土里的话,没有很大的力气,是根本扶不稳的,家家户户都要壮劳力来扶犁和耧。临近地里的人家干活累了,就叫着爹娘一块坐坐歇歇,扯扯闲呱。初秋的微风吹来吹云,我除了捉蚂蚱,就是在地里找一种叫屎瓜的野果。黄黄的最好吃,有些青涩的味道也不错。要找到一棵在地里匍匐生长的屎瓜,还是要费一些工夫。
即使弄的全身是土,爹娘也不会训斥,不会像现在的小孩子弄一点土到身上,年轻的父母就急得不行。播好种的麦地里,我是不能再在里面跑来跑去的。因为里面已经有了麦宝宝,如果去跑的话就会把麦宝宝从土里踢出来的。播完种还有一道工序,那就是要用铁筢子,将土荡平,这样就给麦宝宝准备了好好的被子。当然还要浇地,每家每户都会按着大队按排的时间去。因为水是大队从小清河里抽上来的,都要根据时间段来,不听指挥的话大队也不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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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种上以后,就是过完秋了,坡里地里一片软软的土,远远望去,像是黄色的地毯。渐渐的朔风起了,人们开始穿上厚衣服。那来自远方的风,将黄黄的叶子从枝头吹下,地里的麦宝宝安静的生长的,期间爹会去看好次,看看麦子出苗的情况,还要不要补苗。如果播种情况不好的话,就要带了麦种去补上。冬天农闲的季节,我们这个湖区的村庄也不清闲。
农人一年四季,那有那么清闲,绝对不是陶氏渊明描述的田园闲情逸致。只有忙完秋以后一段时间的清闲,劳力就要忙着找活干,女人们继续在家里编着样品。那个时候爹他们几个都是去给人家踩藕,一个冬天最多也就赚几百块钱。干这个活要穿胶衩,我见过爹制作这种胶衩的过程,就是去买自行车的轮胎,然后拆开了,用胶水,一块块的粘起来,做成一件连体衣,这样在冬天刺骨的冷水里,可以防水。
冬天爹去干活了,我就和娘在家里,几乎天天吃白菜,有时连白菜也没有,娘就在灶炕里烧一下葱和辣椒做掐椒吃,我虽然小,但是就着掐椒我可以吃一个掺着棒子面的馒头,现在掐椒已经成为地方名吃了,但是卖的那种没有娘做的好吃。今年春节,老婆喊着要吃掐椒,她婆婆就给她露了一手,又香又辣,吃得高兴的不行。
掐椒也吃不上的时候,就吃抹椒,也就是小鱼面子椒的由来,这个时候的抹椒里面没有小鱼,就像做粥一样,在里面放了辣椒、盐、味精,然后就炖一锅粥,不过是很稠的那种,我和娘可以吃一天。我们到现在做的菜还叫“就菜”,就是就着吃干粮的菜,干粮才是主要的,菜只是辅助。农人的卑微与贫困,并没有熄灭,我心中的火焰,在遇上那个有积木的鹏鹏以后,我已经开始慢慢意识到生活的不同,虽然只是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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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开春了,村人们又开始给小麦浇上返青水,小麦随着气温的升高长得越来越快,寒食节以后麦子就开始绣穗了,那些花粉,如果不小心弄到胳膊上痒的厉害。我随着爹去地里看了一下,今年的麦子长势很好,又是一个丰收年,交提留可以不用愁。那时非农业人口,不但不用交提留,还有供应粮,我在考上大学转粮油关系的时候才知道的里面的详情。
非农业人口感觉是高高在上的,看我们的眼神也是真的不同,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乡里将乳名改为学名的时候遇上波折。但是“金玉满堂莫之能守”,随着改革的深入,城乡二元体制的破除,户籍再也不是身份的象征,我们农人也可以站直腰板说我是农村来的。千百年来,农人那有像今天这样可以站直腰说过话。
天气越来越热了,端午过后,就要麦收了。我们这些孩子在村头的地边上,偷偷的小心翼翼的摘几穗麦子,搓一下,快成熟的麦粒就出来了。带着浓浓的麦香,带着村人的汗水的麦子,我们吃到嘴里,真的好香。我们咯咯的笑着,蹦蹦跳跳,嘴里唱着儿歌,就像那欢快的小鹿,就像那鲁迅笔下的闰土一样,从味意识到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是多么的艰难。从未想到要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机遇也许只有一次,如同电影《致青春》里陈孝正说的,“我的人生是只能盖一次的大楼”。对的,我们的人生,是只能盖一次的大楼,没有依靠,没有依托,农人的父辈也只会靠劳力求生存,我们只能自己去闯荡,就像孩童手里的风筝,只有靠自己,随风漂荡。“风起来青萍之末”吗,可能风也起于我们这些最最低微的孩童的童稚的笑声之中。
麦子黄了,这几天娘向上苍祷告着不要下雨,三天后,我们家就要割麦子了。果真娘的祷告上天给予了垂怜,爹拉着地排车,上面坐着我和娘,还带着镰刀,还有干粮和水。烈日炎炎之下,到处都有割麦子的人家。一片劳作的景像,或许是丰收或许是灾年,但是农人劳作了一季,不论如何都是要来收麦子的,绝不是诗人笔下劳作就是丰收的景像。
麦芒最扎人的,我坐在地排车上要是不小心碰着麦芒,那里的皮肤就会红一片。爹拉着麦子进了小队的场沿里。卸下麦子以后,稍事休息,爹娘就要拿着铁的梳子,梳麦子。梳完以后,还要用队里的石碾来碾,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我就坐在我家的麦子旁边在自己过着家家,如果林林他们在,我们就“藏户绕”(捉迷藏),一会藏起来,一会又被找到,乐此不疲。
麦子用石碾碾了以后,就要扬场了,这又要用到木制的农具木锨,这时一个小队的人就会来帮忙,这些活靠一家人是干不了的。扬完场以后,麦子终于脱好粒,然后就是要晒麦子,看场院。我和爹看过很多次麦子,在地排车上,用大塑料布搭一个临时的棚子上面盖一块大大的破布,我们爷两个就住在里面。女儿小的时候,也跟着爷爷去看过场院,住过那小小的棚子。她只是一片好奇,不知道有没有像我一样晚上醒来,看着满天的星星,做过儿时甜甜的梦。
麦子收好了,娘终于闲下来了。
娘准备好了韭菜,发好面,把放了很久的鏊子拿出来,擦掉上面的灰尘,用砖把鏊子撑起来,下面用麦穰点上火,奶奶在旁边擀着面饼,娘把韭菜饼的馅做好,我在旁边看着蚂蚁搬家。
中午马上就要到了,第一张韭菜饼做了出来,我吃在嘴里,满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