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拾叁）
章微明尚未想明白，听到前面的韩兰兰向着另一条山道奔去，看起来韩兰兰十分惊慌，慌不择路逃跑了。章微明视线看到那个背影突然倒地，在那背影的后面竟然藏着一个人，章微明这才明白那个背影的姿态为何尴尬了，原来那是被人捆绑起来后强制立在那里的身形，目的只是让韩兰兰带着章微明来到此处。从韩兰兰的反应来看，她根本不知道那个让她来见的人已经被别人绑架了。因此，走在前面的韩兰兰惊吓之下慌不择路离开。
章微明也想转身原路返回书院，却发现不知何时背后多了一个人，那人持剑刺向章微明，章微明险险地避过了刺来的长剑。既然不能后退，那就继续前进，章微明趁着前面那人尚未到他跟前，施展身手疾速上山，他不再选择那些崎岖的小路，而是专挑人迹全无的地方行走，何时该手脚并用，何时该一跃而上，何时该匍匐前进，他在前行的途中努力找寻儿时的记忆，那时候萧远带着他在牧云国的大山里疯玩了半个月，教给他很多实用的在山里生活的常识。
一前一后堵截章微明的那两个杀手明显呆了一下，他们没想到一个姑娘竟然有如此身手，难道这姑娘也是在山里长大的吗？两人对望一眼，跟在章微明身后以更加矫健的身手追上去。
章微明失算了，原本以为自己凭借着萧远教给自己的方法能够摆脱杀手的追杀，没想到那两名杀手比他更加熟悉山形地貌，很快就跟了上来。章微明抬眼望去，不远处是一座山崖，山崖边一块巨石，巨石上似乎有藤蔓。
章微明只能孤注一掷，迅速奔向那山崖的巨石。
后面紧随的杀手看到章微明朝着山崖奔去，知道他是穷途末路了，因此不再紧追不舍，而是放缓脚步走过去。
章微明跃上巨石，向后看，两名杀手缓步逼近，向前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仔细聆听似乎深渊下面水声涛涛。章微明有些绝望。跳下悬崖，勉强跳入水中，他会被淹死；与杀手奋力一战，他的胜算微乎其微，对方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尚在五丈开外的杀手并不愿意迫使“卫茗”跳下悬崖，这样就不好交代了。因此，他们也在思量着如何能够让“卫茗”选择与他们奋力一战。然而，下一秒，他们就看到了那巨石上的身形一跃而下，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二人急急忙忙跳上巨石查看，看向深渊之下，发现一袭白衣包裹着一具躯体正在疾速坠落，不久之后就是落水的声音。
“坏了！”一人惊呼。
“到崖底查看。”另一人道。
双手拽着藤蔓的章微明听到了两人的简短对话。听着似乎两人要离开，章微明依然屏住呼吸，耐心等着二人离开。
“等等。”
“怎么了？”
然后章微明就感觉不对了，上面传来了刀剑与石头的碰撞声，章微明身前的藤蔓渐渐在向下滑落。
“为何砍断藤蔓？”一人质问。
“糟了。”章微明只能小心翼翼去抓旁边的藤蔓，那些藤蔓附着在距离巨石稍远的崖壁上，他希望那些藤蔓可以暂时帮他稳住挂在崖壁上的身形。尚未离开巨石两米，一阵剧痛袭来，章微明的手背被什么东西咬噬。章微明抬头，就看到一条青色泛着金光的蛇吐着信子瞪着他。章微明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模糊，双手失去了力量，然后顺着藤蔓滑下去，滑下去…
“爹爹，娘亲！”章微明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爹娘，他大声呼喊着，可是喉咙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过离开了一个时辰，卫茗不见了。李维信有些抓狂。不便声张，李维信第一时间去找萧远。萧远被李维信兄妹俩刚刚骚扰过好一阵子，正要外出，好在夜色中整理一下思绪，却被匆忙赶来的李维信一把拉住。萧远很诧异，李维信素日里也是处变不惊的性子，什么事儿让他急眼了。
“卫茗不见了。”李维信低沉着嗓音说。
萧远十分惊讶。
“多久了？”
“我去问过了，看门的老贵叔说出去至少有一个时辰了。而且是被人叫走的。”
“被何人叫走？”
“韩兰兰。”
“韩兰兰是何人？”
“越秀来的宫女，跟卫茗同时进宫。”
“老贵叔可曾听到她们的谈话？”
“不曾，韩兰兰有意避开他才说话。”
“事有蹊跷。我俩立刻出去找人。”
二人并没有惊动其他人，悄悄出了低眉书院。
“可能回到东川王宫吗？”萧远问。
“不可能。去往东川王宫的路上都有哨岗，一旦低眉学院这边有急事，方便哨岗传递消息和及时救援。目前哨岗没有动静，说明没人走上那条路。”李维信答。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快，上山。”萧远说着疾速转向身后那座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大明山。
萧远从小在牧云的群山里练功，师傅萧寒山特意让他一直身穿白色衣衫，目的是让他的武功日益精进，即使身处群山峻岭之间，也能如履平地，也能安然自若，也能纤尘不染。因此，萧远一路领先，飞奔的身影在山间倏忽漂移，让身后的李维信大开眼界，由衷赞叹。
李维信远远看到了萧远蹲在一块巨石上，向下张望，他的心里升起一阵不安。
“怎样？”李维信走近问。
“不妙。”萧远答。
李维信也像萧远那样蹲下来，观察巨石那边的藤蔓，明显地，藤蔓被人用武器砍断了。李维信的心沉到了谷底。
萧远站起身，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周围的草丛被踩踏过，顺着留下的痕迹，萧远来到了一处断崖边，那里有深浅不一的脚印。不远处便是无明涧的栈道，顺着栈道走了一段，看到围栏上似乎有衣服的布料在夜风中飘荡。萧远靠近栈道，取下那块布料。
“可识得这布料？”
李维信仔细观察，“是宫里宫女的衣料。”
“是韩兰兰的。”二人异口同声。卫茗在书院应该穿着书院的衣服，韩兰兰匆忙出宫，一定还穿着宫里的衣服。
“这里曾经有至少五个人。除了卫茗和韩兰兰，有三人事先埋伏在此处。”萧远说。
“萧兄，依你看，卫茗可有性命之忧？”李维信忧心忡忡。对方有三人，而且不出所料身手都是极好，韩兰兰不会武功，卫茗一人对付三名高手，胜算全无。
“走，沿着栈道走一段看看。”萧远说。
二人顺着栈道向前走，没过多久，就发现一处栈道的围栏被损坏了。
走近查看，果然发现陡峭的岩壁上留下了挣扎的痕迹。二人心道不好，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滚落到无明涧中的情景。是谁呢？卫茗还是韩兰兰？
“糟了，卫茗不识水性。掉落无明涧依然是死路一条。”李维信急了。
萧远不解，转头看着急躁的李维信。
“为何如此急躁？卫茗是越秀人，不会不识水性的吧。”
“萧兄不知，前阵子卫茗曾经落水，幸好我的手下将其救起。我才知道她竟然不识水性，对此我亦十分诧异。”李维信解释。
萧远依然盯着李维信的脸，明显是不明白东川国主的二公子为何会对一个宫女如此看重。
“萧兄，你别看我了，我们赶紧下去找找。不是我一定要守护着卫茗，是我的母亲命令我这样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只跟我讲，卫茗对我们东川非常重要，因此我必须守护她。”
萧远这才不看李维信，而是查看如何安全下到无明涧。对于两个武功上乘、精力充沛的少年而言，下到无明涧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儿。
二人沿着无明涧旁边的石壁小心翼翼前行，最终还是发现了一具尸体，身着宫女衣裙的韩兰兰丧命在无明涧！
萧远查看了一番，没有其它痕迹，但是韩兰兰并非摔落无明涧而身亡，而是被杀后推下无明涧。好狠的杀手，应该是为了免除后患。
李维信虽然暗自庆幸不是发现了卫茗的尸体，也着实为韩兰兰难过，毕竟这个女孩子曾经做过一段时间他的婢女，柔弱胆小，却为何被搅入一滩浑水中？
二人对着韩兰兰的尸身躬身行礼，默默祝愿她黄泉路上一路走好，而后合力将她的尸身抬至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又从周围找了些藤蔓落叶暂时覆盖好尸身，待找到卫茗之后再差人来这里找到韩兰兰的尸身交还给她的家人，将其厚葬。
“卫茗没来过这里。我们逆流而上，看看那块崖石下面的情况。”萧远建议。
抬头望去，那块巨大的崖石就在头顶上方，从无明涧看上去，仿佛摇摇欲坠的样子。
“看！”李维信叫了一声。
是一件白色的外衣，就飘在水面上。奇怪的是，尽管水流湍急，却不曾冲走这件外袍。
萧远没有犹豫，纵身跃入水中，前去水中查看。
李维信看萧远已经下水，他便在岸边等待。不一会儿，李维信看到了那件白色外衣被萧远拿到了。然后萧远回到岸边。
“是卫茗的外衣。绑在了一块石头上。”萧远若有所思，然后心中莞尔。“这个卫茗，果然处变不惊，竟然想出了将自己的外衣绑在石头上让它落水，扰乱杀手的判断。”可是，再想到杀手依旧怀疑卫茗并未落水，因此才将藤蔓尽数砍断，也不禁忧心。
“萧兄，卫茗并未落水。是否有一线生机？”
“应该吧。希望如此。”萧远抬头望着苍茫的天空，衷心希望卫茗还活着。
“老韦头，给，吃点，刚刚烤好的兔肉，香着呢。”
章微明的听觉在慢慢恢复，可是浑身上下都麻痹了，动不得，甚至是眼皮都抬不起来。
脚步声从自己身边离开了一段距离。
“老韦头，别小气，你那宝贝药丸用来救人一命，是功德无量的事儿。”
“哼，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宝贝啊？那你还用来救一个不明来历的不相干的人？”另一个气呼呼的声音。
“呵呵，算我欠你个人情，好不好。来，吃点，你最喜欢吃我烤的肉，对不对？”
“哼，少来，我不要你欠我人情，那躺着的臭小子，他欠我一条命。”
“好好好，他欠你的，那你也要留着自己的老命来向他讨债呀。呵呵。”
“哼，他欠我的，我向他讨；你欠我的，拿你烤的肉来还。给我，馋死我了。”
“呵呵，老韦头，你是越老越小气了。”
章微明惊讶之下，用尽全力睁开了双眼。
“小子，你醒啦。”那个温和敦厚的声音传来。
章微明又是用尽全力才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篝火旁。那里盘腿坐着两位老人，一位鹤发童颜，和善可亲，一位冷峻瘦削，眼窝深陷，目光却浑浊少神。
和善可亲的那位老者起身走向章微明。
“小子，你好运气，遇到了你的大恩人老韦头，就是那边坐着的那位，他可是将自己祖传的宝贝药丸给你服下，才留住了你的小命。“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给人安心的感觉。
“多谢韦伯！”又是拼尽全力说出这四个字。
“不用你谢！哼！你该谢的是他，这老家伙，不由分说抢我的药丸塞进你嘴里，太过分！”依旧坐在篝火边的冷峻老者声音也是冷冰冰。
“别生气哈，老韦头，事出突然，又事态紧急，这小子竟然被大明山里最毒的蛇咬了，也真是运气太‘好’了。这大明山里毒虫猛兽虽然不少，但是王蛇出洞袭击人的情况还真的是不多。如果不用你的传家宝救人，这小子今夜铁定命丧在这大明山里了。救人一命，功德无量，老韦头你别心疼了哈。呵呵。”
章微明从两位老人的言语中搞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在悬崖边的藤蔓上时，一条毒蛇咬了他的手臂，他因此失去知觉掉下去，却不期被两位老人所救。而自己中的蛇毒恰恰是无药可解的王蛇之毒，情急之下，身边这位和善的老者用了那边那位的祖传药丸救了自己的性命。
章微明环顾四周，依旧难以辨认自己身在何处。双手勉强能动时，他吃力地抬手去摸腰间的竹箫，却是没有摸到。章微明神色大变，这箫可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
“小子，别慌！在这里。”和善老者从章微明的身侧拿起那箫，给他看。章微明这才放心。他的眼神看向身边依旧和颜悦色的老人，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小子，你小小年纪流落在外，着实不易。更难得的是，你放低姿态，化装为女子行事。姑且不去追究你小子这样做的目的，只凭着这宠辱不惊的勇气就非常人能及。”老者缓缓说道。
“我虽不知你这箫的来历，却知道它对你的重要性。上面的纹饰也是十分特别，应该是一种古老的文字。若要知道文字具体是什么，你需要借东川的’风息’才能知晓。”老人继续说。
篝火旁的老者听到’风息’的时候，正在专心吃烤肉的动作一下顿住了，面部表情也更加冷峻了，浑浊少神的目光突然凝滞了。
章微明身边的这位老者似乎觉察到了那边老者不愉快的心情，立刻转移了话题。
“小子，人生逆旅，生者寄也，死者归也。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万万莫要执着于一念。你见过大海吗？东川以东有大海茫茫，海浪日夜拍打着礁石，从不停歇。人的念头就如同那海浪，一浪接一浪，源源不断，永不停息，此时一念与彼时一念早已天差地别。大浪冲向礁石，自身粉身碎骨。执念越深，伤害越大。你可明白？”
洞穴里十分安静，毕毕剥剥的火苗不时蹿动，笼罩在火光里的三个人影都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章微明听着老者平和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尽管身体难以动弹，脑子却在飞快运转，想要弄明白老者的言下之意。
安泰河边，越秀东川将士全军覆没；五日后，自己的父母也命丧安泰河畔；接着，自己一路逃亡，乔装打扮进入东川王宫。身为越秀的继承人，查清真相是分内之事；身为人子，查清父母的死因也是分内之事。所以，这一路走来，乔装改扮，诸多艰险，就是执着于那个真相。是对，还是错？章微明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