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流年·花殇（132）

说起看电影这事儿，李瑞晶真是无语又无奈。

当电影院这种新鲜事物出现在K市的时候，特别受到年轻人的欢迎。李家的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去看电影。李瑞晶跟着哥哥们一起去看电影，每次都是兴高采烈的。

李鸣岐对孩子们看电影这事儿，感觉很不高兴。他认为这些乱七八糟、歪门邪道的东西诲淫诲盗，扰乱人心。

为了纠正李鸣岐的偏见，李家的男孩子们决定给父亲做一次现场教育。他们经过挑选，给李鸣岐买了一张电影票，预告是一部关于历史故事的电影。

李鸣岐带着一些好奇、一些怀疑独自走进了电影院。电影院的门窗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大白天也开着明晃晃的电灯。等到人们都在座位上坐好，灯光暗下来，一阵轻微的机器转动声响起来，一束光线投射在前方白色的银幕上，同时出现了活动的人影憧憧。

随着电影故事情节的展开，李鸣岐在黑暗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完全变成铁青色。如果不是在公众场合，他一定会破口大骂。

电影放映了不到一半，李鸣岐实在忍无可忍。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身后立刻一片嘘声，让他坐下来，不要影响别人观看。李鸣岐不顾别人的轻声斥责，强行穿过身边的人群，摸黑走出了电影院。

李鸣岐气呼呼地往家走，一路骂骂咧咧地把几个儿子数落了一个遍。回到家里，王桂枝看见气呼呼的李鸣岐，很诧异地问：“你不是去看那个什么电影了吗？咋就回来了？”

李鸣岐一路上都没能散发出来的火气被王桂枝的问话点燃了。他终于畅快地破口大骂：“你那些混账儿子！都是鳖犊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混蛋东西，竟敢让老子去看！”

王桂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李鸣岐火从何来？她面带不悦地说：“你瞎嘈嘈啥呢？孩子们请你看那个啥电影，还要被你骂个狗血淋头的，算啥呢？”

李鸣岐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嘴唇哆嗦着继续骂道：“都是你这个护犊子的老娘们，把你那些个王八羔子给惯得不成样子！干得都是些什么混账事儿！”

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多年，王桂枝从李鸣岐不同寻常的态度里发现了问题不对劲。她不再和李鸣岐争辩，反而冷静下来，和颜悦色地问李鸣岐，这个电影究竟是咋回事儿？怎么会让他发这么大的火？

李鸣岐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尴尬，脸色有些微微发红。他没有正面回答王桂枝的问题，只是语焉不详地含糊说，这电影不是啥好玩意儿，以后不许孩子们去看电影了。

晚饭时分，李瑞昭和李瑞晔好奇地问李鸣岐，电影好看吗？儿子们的问话，引发了李鸣岐另一波怒气。

他大声骂着：“你们这些兔崽子，竟然还有脸问我（电影好看吗）？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你们竟敢让老子去看？以后咱们家的人不许去看那个混账的电影！”

李瑞昭和李瑞晔兄弟俩很纳闷，怎么一个历史故事的电影，会让父亲这么气愤？这不应该呀。他们本来想通过让李鸣岐看一场电影，取得今后自己看电影的自由，谁知道事与愿违，得到的是一个禁令。

兄弟俩不甘心，专门去打听了一下那天电影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让李鸣岐如此强烈的抵触看电影这件事。

一问之下，兄弟俩欲哭无泪。原来那天电影院因为跑片来不及，临时换了一部影片，内容是限制级的成人电影 — 小寡妇思春。

这部电影给恪守传统道德观念的李鸣岐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坏印象。他认为，电影就是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会教坏了年轻人。

在以后的日子里，李家的年轻人还是会去看电影，只是不敢大张旗鼓地去。

后来，李鸣岐也慢慢了解到，电影并不都是那种不堪入目的内容，也有一些不错的故事。他不再强令禁止孩子们去看电影。但是，因为第一印象太差，他自己始终对看电影这事儿挺反感的。

李瑞晶曾经因为看电影错过了饭点，被李鸣岐下令，不给饭吃，要饿她的肚子。好在嫂嫂们心疼她，偷偷给她留了吃的东西，才没有真正挨饿。

好些年过去了，在李家，“看电影”始终是个有所禁忌的词。大家一般都不会在李鸣岐面前提起这个词，免得平白无故挨骂。

冬日里，难得风停雪住，久不露面的太阳在天上懒洋洋地挂着，发出耀眼却并不太温暖的光芒。

放了假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可劲儿折腾，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不时发出一阵阵清脆响亮的笑声。

李鸣岐坐在温暖的屋里、温暖的炕头，喝着热乎乎的茉莉花茶，透过明亮的窗户玻璃，看着院子里欢乐玩耍的孙儿孙女，心里美滋滋的。他暗自感叹，赶走了日本人，不当亡国奴，终于可以过上舒心的日子了。

李瑞晶脸带笑容，身带寒气，走进了上房东屋。她满怀期望，满心欢喜地准备和父亲商量一下自己关于未来的计划。

李鸣岐心情不错，看到李瑞晶走进门，他头一次认真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老闺女。

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照耀着站在地当间的李瑞晶。她身量不高，脸色红润，唇红齿白，琼鼻玉挺，眉眼如画，秀发如云，乌溜溜的大眼睛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这个正值青春年华的美少女，在李鸣岐眼里，就像一个自带光环的闪光体。他心里挺骄傲地想着：这么个优秀的小姑娘，是我李鸣岐的女儿。他转念之间又暗自思忖，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个臭小子呢。

李鸣岐惬意地眯着眼睛，一边端起茶杯，一边笑着挪揄李瑞晶：“小丫头，今儿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找老头子了呢？”

李瑞晶此刻的心情像屋外的阳光白雪一样，既敞亮又清新，感觉很美好。她完全不计较父亲的言辞和态度。她脚步轻盈地走到炕前，很轻松地坐在炕沿上，笑眯眯地开口说：“爸，我和宝珠准备一起去奉天府上大学—”

李瑞晶的话还没说完，李鸣岐脸上轻松惬意的表情消失了，露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直接打断了李瑞晶的话，同时很认真地问：“你说啥？上大学？”

李瑞晶被父亲打断了话头，明媚灿烂的心情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听到李鸣岐严肃认真的问话，她也严肃地用力点头回答道：“是啊，我们打算一起去报考大学。”她一副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李鸣岐放松了严肃的表情，露出一丝有点奇特的笑容。他和颜悦色地对李瑞晶说：“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我把你供到中学毕业已经是很够意思的了。上大学？拉倒吧。你年纪也不小了，赶明儿给你说门好亲事，你就嫁人，好好过日子吧。”

李瑞晶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红唇微张地盯着李鸣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愿意相信父亲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李鸣岐被老闺女呆傻的模样给逗笑了。他轻松自若地笑着说：“小丫头，盯着你老子干啥呢？不认识我了？”

李瑞晶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满脸严肃地说：“爸，我和你认真谈话呢，你不要随便说笑话。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李鸣岐看着女儿严肃的小脸，心知不能再随便说笑了，否则小丫头会发火的。他也再次收起笑容，很认真地说：“小丫头，我不是说笑话。我是认真。”

李瑞晶看着父亲的严肃的神态，感觉他是认真的。她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脸上的表情慢慢僵硬起来。她紧紧地盯着李鸣岐，声音微微颤抖地说：“爸，为啥我不能去考大学？”

李鸣岐也很严肃认真地反问李瑞晶：“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为什么我不会供你上大学？”

李瑞晶咬住嘴唇，神色凝重地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李鸣岐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清晰地耐心解释说：“你一个女孩子，我把你供到中学毕业，你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将来不容易受人欺骗，也少受人欺负，已经很好了。”他停下来，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说下去。

“你看你大姐，为了帮你妈，没有上过一天学。你大哥，身为长子，也只读到小学毕业。他们俩都是为了咱们家，没办法去念书。你那不争气的三哥和五哥，为了娶媳妇，自己放弃了。不过，即使他们念下去，我也只会供到中学毕业。你四哥，我供他到国高毕业。他凭自己的本事考到日本留学，家里没花一个铜板。”李鸣岐心情不错，很难得的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他再次停下来，喝了一大口茶。

李瑞晶的眼睛里慢慢泛起晶莹的泪珠，脸色也变得有点发白。她趁李鸣岐停下来喝茶的空隙，声音颤抖地问了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