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故事：乐观是乐观者的法宝
7月20日母亲中风，迄今近两个月。
好容易盼到上周一出院，重见蓝天白云。感叹身边的一花一草、马路上涌动如流的大车小车、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喧嚣……这人间种种平凡的烟火气息，无不让人生出一种健康活着的欣喜。
原以为“家”会促进母亲康复。谁知母亲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体状况，为各种琐事烦忧，长夜当哭，无论大家怎么劝，亦无法将过去的生活创伤在她脑子里抹去。
结果，出院不到三天，母亲四肢再度无力，且吞咽困难。无奈之下，只好连夜将母亲再次送回满目白床单的病房。
主治医生仔细翻阅完母亲的病情记录，叹气道：“病人第四次中风，除了娭毑自身有基础病，另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就是：情绪。”
医生郑重其事地说，在他接触过的无数临床病人中，有一个这样的现象：越是年轻好强的病人，老年得了这样的病后，越是不容易接纳自己的病情，也就越康复得慢。
可见，情绪对病人的影响之大。
这段时间，母亲先后换了四家医院六七间病房。作为陪护的我，见到了形形色色的病人：冷漠、暴躁、平和……但有个叫王娭毑的病友，她的乐观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七十二岁的王娭毑留着短短的小子头，其中银发居多。每次在走廊遇到她，总见她一个人笑眯眯地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相遇的次数多了，彼此便搭讪并相熟了。
王娭毑是短暂性呼吸停止原因待查住院。
她说自己这一生从来没住过院，也从不做体检。退休前在本市一家大型国企上班，厂里工会每年都会安排体检，她从来不肯享受这个福利。
“为什么？”我们问。
她乐呵呵地说：“身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如果不好，检查了还是不好。不好大不了就一个字，死！有啥好害怕有啥需要检查的？这次如果不是我女儿强烈要求我来医院，我可不会来。”
王娭毑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在政府机关上班，难请假。王娭毑坚持一个住院，一个人照顾自己。她行动干净利落，时常还照顾一下同病房的病友，搀扶着病友如厕，帮着病友看吊针。
她年轻的时候酷爱打乒乓球，曾参加过市里乒乓球比赛，拿过一二名。
问她为啥喜欢打乒乓球。
她又讲起了笑话：“因为我长得丑呀！我年轻的时候也跳过舞上过舞台。后来发现，每次我都是群众演员，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观众呢，都看舞台中长得漂亮的人了。我不心甘，干脆不跳舞，改打乒乓球了。”
敢于当众自嘲的人，是了不起的。众病友一下就被王娭毑的幽默逗笑了。
有个病友调侃道：“也对！打乒乒球，你就是全场的主角。”
王娭毑接过话头，继续发挥：“可不！我一打乒乓球就倍受瞩目。为啥？”她停下来，故作神秘地问，不待大家回答，她突然又笑着说开了：“因为我不爱穿内衣呀！讲真，我一直都不爱穿内衣。所以打乒乓球的时候，胸前就波涛起伏。”
大家先是瞠目结舌，接着哄堂大笑。
王娭毑一本正经地说：“我不骗你们。有个球友见到我女儿，向我女儿告状，让她劝劝我，说打球的时候不穿内衣怪不好的。”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一件极为尴尬的事，在王娭毑这里，都如云淡风轻般。
“我女儿说给我听，我可不当一回事！我就不爱穿内衣，但我还就爱玩球，怎么滴？嘻嘻，别说，我这一辈子可真是来玩的，我啥事都喜欢玩玩。就连谈恋爱找对象那事，我也是玩儿。”
大伙儿将目光在她身上重新聚焦，等着听故事。
“没啥故事！因为开朗吧，我年轻的时候，追的人也挺多。我眼花缭乱，挑不过来了。又爱玩，不愿意谈恋爱耽误了玩的时间。怎么办？随便在球友中找了一个呗！”
“哦哦，王娭毑很浪漫很幸福哦。”大家起哄。
“浪漫幸福个屁！”王娭毑撇撇嘴，“我那老头呀，对我一点都不好！要不怎么说我并没有认真挑爱人，是好玩着就结婚了呢？要是回想起他这辈子对我的不好，我不知道要气死多少回！”
就在大家等着继续吃瓜的时候，王娭毑话锋一转，又自个儿笑起来了。
“不过，我现在算是想通了。我家那老头不嫖不赌，也算是个好人。他特别爱钱，特别小气，是个活脱脱的吝啬鬼。我的退休工资只有他一半。可我呢，还得经常给他钱。为啥？因为他爱钱如命呀，我给他钱他就高兴呀。为了哄他开心，我经常给他钱。前一个月，我还给了他一万块钱。”
“这都为啥呀？”大伙儿疑惑不解。
“他比我大十岁，今年八十二了。我希望把他哄开心了，让他久活一点，退休工资多领一点回来。他钱也不乱花，死了也带不走。这样，他将来攒下的笔钱全给了我女儿我外孙子，这可不都是好了咱自家人吗？”
大伙儿听了，纷纷为王娭毑鼓起掌来。
王娭毑看到我母亲在一旁发呆（估计是想起了我那已经去世的爸爸），忙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劝道：“高娭毑，你比我大两岁，病房里的彭娭毑比我小两岁。你们俩呀，一个是我的神经姐姐，一个是我的神经妹妹，我——就是个作古正经的神经！（科室名称：神经 内科）咱们都要乐呵呵地治病，争取早日出院。”
说着，她牵着母亲的手走到病床前，耐心指导如何沿着床沿练习蹲下和起立的动作。
在病房待久了，不管是病人还是陪护，都难免拉着脸一幅愁眉深锁的模样。而王娭毑用她的欢乐，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母亲出院前十天左右，王娭毑因病因不在神经内科而转科室。我想，她是最不会得“神经病”的人——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这可爱的老人真正活出了自己的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