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房子和人们

温蒂比我母亲还年长一岁，矮小结实，有细密的尖利的牙齿，眼镜后面的眼睛是灰蓝色的，总是吃惊的大睁着，第一次见面她就告诉我，她刚做了去除白内障的手术，现在视力很好了，你看，我可以看见远山脚下的树呢，她跟我说，除了有点耳背，温蒂看起来可以活到一百岁。

春天的傍晚，我和温蒂各自牵着自己的狗，难得一起散步。温蒂在这个小村庄住了二十五年了，她说自己知道很多很美的散步路，今天她带着我走。

我们边走边聊，我说着这段时间装修房子的烦恼，工人难找，工钱太贵。温蒂说二十五年前这一带开车一小时之内只有一家卖建材的商店，你看看现在，到处都是装修材料店。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本地人也意识到了房子的价值，过去到处都是废弃的房子呢，温蒂感叹着，自从修建了可以去到巴黎的高速公路，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二十五年前，您为何选择了这里呢？我费力地牵拉着我的狗，回头大声地问温蒂。英国的房子太贵了，人太多了，我喜欢这里，这里的风景让我想起最美的英格兰。温蒂看起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她面对着远山，草坡和森林，眯起眼睛的样子像个小女孩，我说，这里的风景也让我想起我的家乡，西湖边的风光。

二条狗渐渐地不再纠缠，各自随着自己的主人的步伐走着，我们经过一个小村庄，温蒂指着一处爬满常春藤的石头房子说道：这是弗朗索瓦的房子，从前每次我路过，她都会请我坐下喝杯水，她丈夫皮埃尔还会采点自己家种的蔬菜和水果给我呢。我看着院子里自由生长的苹果树，正开满了粉白的花，花瓣落下来，已经在地上积起了大半个粉色的圈子。石房子门户紧闭，大门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他们还住在这里吗？我疑惑着，温蒂用牵着狗绳的手指了指天上，他们在那边了，真是很好的人呢。苹果花的花瓣被风吹起来了，落在我们的身上，不知在那边的弗朗索瓦老夫妻是否听到了温蒂的念想，我的脑海里想象着老夫妻的音容笑貌，心里想着今年这株苹果树一定结很多的果实吧。

温蒂说从前的法国农人，在自家的院子里除了果树除了菜蔬是很少种花养草的，是呢，我说，好像是你们英国人最喜欢园艺了，加拿大最美的花园——维多利亚的布切特花园就是来自英国的一对夫妻花了几十年营造的。是呢，温蒂说，但是现在法国农人也喜欢园艺了。我们都看到了路过的一处院子，石墙上垂下紫色的黄色的花的瀑布，像少女缀满星星的浓密的头发。太美了，我感叹。温蒂说这让她想起了春天在葡萄牙的田园生活。你知道吗，温蒂用她抑扬顿挫的英语说道，在葡萄牙，大片的农地都荒芜了，春天的时候一大片黄色的野花，一大片紫色的野花，一大片红色的野花，太美了。每年的冬天和春天温蒂都会去她的葡萄牙的农庄，我相像着温蒂描述的美丽，手指着远处的风景，比这里还美吗？温蒂用典型的英国人的方式回答我：此处的景色是我外祖父记忆中的田园风光，葡萄牙的景色是我祖父的祖父记忆中的风景。

我好奇温蒂是在哪里学的法语和葡萄牙语，她皱着眉头说，法语是在学校学的，但是当时学的都是为了阅读经典的法语文学作品，生活中法国人可不是那样说话的，温蒂说，学语言跟当地人学最好，我的葡萄牙语比法语好多了，都是跟我的葡萄牙邻居学的。

我们开始讨论农人的生活，温蒂说葡萄牙的农人生活拮据，可是这里的农人很富呢。她拿我的房东赛先生举例，你知道吗，像你们现在租住的房子，塞先生有三套在出租，一套是你们住的，二套在湖边。我想起赛先生一个人住在新装修好的设备优良的房子里，院子里停着二台拖拉机，二台车。我还想起看见赛先生穿着西装戴着礼帽开着他的宝马车出去，我说，赛先生好像是一个人住呢？他的妻子呢？温蒂说赛先生从来没有结过婚，他一直跟他的母亲和叔叔一起生活，现在赛先生的母亲和叔叔都去世了，他的母亲真是个很好的人呢，温蒂感叹着，能做很好吃的火腿派。赛先生也是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我想起我这个总是微笑着的快乐的房东，想起他去年底给我孩子送来的小猫和巧克力，想起他自己家空空荡荡的装修一新的房子，想起他餐桌上很大一瓶的草莓酱和一截半干的法棍。

我们落过水潭，看水在石头上冲撞跌落下来，溅起的水花，伴随着很大的声音。水边背阴处有好多蕨类植物，根根挺立，大多数拳着手，都在攒着使劲的样子。我指着它们对温蒂说，这里的春天比我的家乡要晚二个月呢，温蒂说今年特别，春天来得晚，往年不是这样的，她说，往年这个时候这里到处都是蘑菇了。是吗?你认识蘑菇? 我一直敬仰熟识植物的人，能带我一起采摘蘑菇吗?现在蘑菇还没有出来，下个星期，我跟我朋友萨拉要去远处的湖区找野蒜，你来吗? 好啊，我一直是个狂热的自然采摘者，对野外一切可以吃的可以做药的植物感兴趣，我说万一采到不能吃的蘑菇怎么办呢？温蒂耐心地说：我只采我熟识的很少一部分的蘑菇，如果心里有疑惑，在这里你只要把你采到的蘑菇拿到药房，他们都会告诉你哪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呢。有这么强大的支援，我开始想象自己在田里采摘蘑菇的样子，心里期盼着五月有更好的天气。

作者简介：

人生过半，四海漂泊。

做过公务员，全职妈妈，老板娘和老板

说四川话，杭州话，普通话，都有口音

学中文，英文，法文，意大利文，无一样精通

少时骄傲自大，想做人中龙凤；现在明白，做能够反省的井底之蛙也很不简单

向往过远方，如今浪迹天涯却时时想念故乡。当下的爱好就是用各种文字码字，在隐居中探究人生，在漂泊中寻找俗世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