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村
这个村子像一只沉埋在遗址文化层中的旧碗,于深山冷岙中依然发出农耕文明的辉光,它叫碗窑村。
我偶然走进这个村子,几乎是在寻找自然野味中误入其中。我看到了一株司空见惯的仙人掌,它长成了一棵树,树身如柱,高十余米,我见过很多村口大象似巍立的老樟树,却从未见过这种演变成树态的仙人掌,仰望蓝天下舞乱的尖刺,深深地刺痛了我的想象力!
很多进入文化遗产的古村落,走近了一看,浑身贴满了伤膏,那些整容后留下的结疤,让人扭头而去!令人驻足观望的碗窑村,一团凝固的历史挺立在不曾倒伏的石木建筑中,岁月的锉刀将它打磨得古色古香,油生惊叹!
据传,三百多年前,闽南巫氏族人为避战乱,缘溪而上,遁入温州苍南玉苍山南麓山谷,展开了世外桃源式的安逸生活。
巫氏人有祖传制作陶瓷的手艺。他们发现山上有耐火土,还有三折跌落的瀑布。于是,挖掘山土,引流山泉,用水车的木轮带动水碓,捣臼、水洗出细腻的陶土,烧制乡民食用的粗碗。
没想到的是,大隐于山的陶瓷作坊竟引来四十余个族姓的聚集。至乾隆年间,已有四千余人协同制陶。村民们引水建成十八条手工陶瓷生产“流水线”,山水逐级跌泄,转动46架水车的木轮咕噜作响日夜捣泥。热力可达1200度的碗窑相互连接,像一条庞然的蜈蚣爬行于山坡上,当地人叫“阶级窑”,也称之为“龙窑”。
当时碗窑村的景象:男人制陶,女人描花。陶瓷作坊产出的各式碗、酒盏、调羹、醋碟、汤盆、茶壶等花色杂沓,目不胜收。最有名的是画有鹅头的“五奎”青花瓷粗碗。
村口淌着一条溪流,可以将村里的陶瓷品走水路散发到山外去。水码头的石条被来往的商贩踩踏出圆润的光泽。小小船只在水面行走,将碗窑村的名声播到十里八乡。到了腊月年底,碗碟盆盏的市场徒然增大,手工作坊的努力劳作难以应对,商贩们便猴急借居碗窑村,争抢囤货。
商机在静静的山谷拓展。村民循机开设客栈来安顿那些猴急的商人,还集资建造了戏台,让商人们安心愉悦地囤货。看那藻井斗拱、飞檐雕梁的戏台,足见碗窑村民出手之豪爽大方。村人艺匠还将一些古戏中优美诱人的台词描在梁柱上,让商人们闲暇游荡之余细细品玩。
叽里呱啦的闽南话与同样叽里呱啦的温州话难以说个明白,成为碗窑村青花瓷交易的一大障碍。于是,学一些书文、懂一些官话的乡贤,便来山村定居,充当“翻译”,这些有学问的乡村翻译,多半闲情逸致,或立书房,或演茶艺,或房前屋后栽花种草。
富裕的碗窑村,自然成为四邻八舍那些青春女子垂慕的梦想之地,村里的女子赶死也不愿意外嫁。当然,唯有峨眉、细腰、樱桃小嘴等姿色之长者,方有可能被八人花轿抬进村子里。
山溪在河滩下了石蛋,村民捧至山坡铺路。这些大小不一的五彩卵石,被嵌成各种图案的村道,将挤挤挨挨、疏疏密密的山寨吊脚楼串联在一起。这是碗窑村一个无法抹去的记忆。它就像一条粗布蜡染的青花围巾,缠绕在碗窑村春花秋月的曼妙岁月。当你走在这条石蛋路上,身子往前或往后微微倾斜,脚底下就会感觉到清冽的溪水在历史的长河中温柔的抚摸。
哗哗倾泻的山水冲击巨型水车,撬动碓轮大杆一起一落捣臼陶泥的装置,是巫氏人突破农耕时代传统思维的杰作。它的意义如同十七世纪发明蒸汽机引发英帝国工业革命一样。背负青天、面朝泥土的耕作,只能形成自给自足的生存型乡村,而一架以山水为动力的木制水碓,却可以将一个山村变成一个山城,它输出的是农耕时代的商品经济。村无市,而城有市。
我匆匆走过,来不及细细品味。夕阳下,回头一看,躲避战乱的巫氏人在穷乡偏壤的山谷所开辟出的生存模式,充满了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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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窑烟囱 水碓 制陶师 戏台 仙人掌 石蛋路